【高希均專欄】世界真是平的嗎?
高希均 生于南京,1949年去臺,1959年赴美讀書,1964年獲密西根大學博士學位,一直在威斯康辛大學任教。1971年當選為美國杰出教育家,1974年獲威斯康辛大學杰出教授獎,1998年獲威州州長杰出服務獎,1994年后為美國杰出華人組織“百人會”會員。也是臺灣著名雜志《天下》、《遠見》的創辦人。
斯蒂格里茲教授真是一位擁有“溫暖的心”與“冷靜的腦”的學者。他說過:“從政治人物身上學經濟教訓,我們是陷自己于危難?!钡菑倪@個經濟學者身上學經濟教訓,應當一無風險。
世界是平的嗎
在國際貿易理論的討論中,一個基本假設是:兩地(或兩國、兩洲)之間,如果減少人為的貿易障礙,使生產因素(如原料、資本、科技)、產品與勞務自由流通,兩地的經濟福祉就會增加,產生雙贏。因此,二百年來絕大多數的經濟學者不斷地在鼓吹自由貿易。冷戰的結束、信息流通的加速、以及互聯網的廣泛使用,更使得“全球化”的范圍、速度、實例如虎添翼般地擴散。
十五年前,《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就興奮地歡呼:“全球化的時代已經來臨”。他的近著《世界是平的》立刻被譯成幾十國文字,登上了各國排行榜。一夕之間,“全球化”與“世界是平的”劃上了等號,變成媒體上最熱門的一個名詞——這就證明了“全球化”的力量!
“全球化”的爭論
“世界真是平的嗎?”不見得;“全球化真是萬靈藥嗎?”更不見得。2001年諾貝爾經濟獎得主斯蒂格里茲(Joseph E. Stiglitz),就針對“全球化”這個大議題,提出了問號,做出了深刻的探討,提出了改善的建議。
斯蒂格里茲實在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大學者,他可以在研究室中繼續寫“信息不對稱”的學術論文(獲得諾貝爾獎的原因),享受象牙塔中最高的尊榮。但是他要做一位“入世”的經濟學家:他是克林頓任內的首席經濟顧問,參與白宮政策的擬定與討論,接著又去世界銀行擔任了三年資深副總裁與首席經濟學家。
是他的親身經歷,與學理上的推論,使他奮不顧身投入了“全球化”的大辯論。
身為一個經濟理論專家,斯蒂格里茲花了將近四十年的時間,致力于了解市場經濟的優點與限制。他的研究結果不僅對于一般所聲稱的“市場效率”產生懷疑,也對于提倡全球化的一些基本信念(譬如認為“自由貿易是促進國家福祉的必要條件”)提出質疑。
全球化可以為開發中及已開發國家帶來利益。但是太多的證據也顯示,這個理想并沒有實現。經濟一直在推動著全球化,可是政治卻左右了全球化的走向。這場游戲規則大都是先進工業國家在制定——尤其受到特殊利益團體的左右,把全球化塑造得更符合他們自己的利益。作者嚴厲地批評:“他們從來沒想要創造一套公平的游戲規則,更別提去訂一套能增進貧窮國家福祉的制度了?!?/P>
世界不僅不是平的,從很多角度來看,甚至愈來愈不平了。東亞國家善用了全球化,幫助了他們的發展??墒且恍┳钬毟F的國家,當他們獲得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援助,或者歐美及日本捐贈時,被加諸種種限制,不容易實施自己選擇的經濟政策。
“全球化”是一柄兩面刃,它也產生了不少嚴重的后果;因此才會在歐美元首召開重大國際會議時,引起大規模的示威。
它使某一產業、某一地區甚至某一國家產生了嚴重的失業(如國內工作由海外承包)。由于跨國企業的幕后操縱、國際間的貿易協議、金融市場的游戲規則及國際貸款等,都使貧窮國家更難以擺脫貧窮。歐美跨國企業以壟斷獨占方式,向第三世界廉價采購礦產、木材等天然資源。將污染性產業移向第三世界,造成嚴重的環保傷害??鐕髽I在第三世界為牟取特權及暴利,賄賂官員,操縱政治?!叭蚧彼街帞U大了貧富差距、知識差距,助長了社會的不安。
面對這樣一個情勢,斯蒂格里茲提出了眾多改革的建議,要使全球化的好處增多,缺點減少。這就是他的堅信:“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P>
改進的方法
斯蒂格里茲認為,全球化并非必然會損害環境,加深貧富不均,削弱文化的多元發展,或以一般百姓的福祉為代價來提高大型企業的利益。如果全球化能妥善管理,那就如同它帶給東亞許多成功發展國家的效用一樣,也將對全世界開發中及已開發國家帶來極大利益。
他的主要建議有:
凡是涉及第三世界或開發中國家的貿易、投資、貸款、環保等權益時,西方世界要以平等態度訂定游戲規則。彼此間的協議盡量要信息透明,減少在開發中國家行賄及操縱的可能。
開發中國家本身要發展出清廉政治及社會安全網,減少產業調整時的影響。
一些資源豐富(如石油、金礦)的開發中國家,因價格上升外匯暴增時,一定要妥善地把資金用于改善人民的生活。
“綠色國民凈所得”(Green GNP)的觀念要大力提倡,開發中國家對生態保育、資源耗竭、溫室效應不能漠視。已開發國家不要為商業利益,鼓勵第三世界購買大量軍火及不切實際之消費方式。
開發中國家對社會基本建設(如公路、電訊)、教育體系、金融市場及相關法規,要加速現代化,相互配合。世界銀行等國際性機構在推行善意援助性政策時,大棒子與胡蘿卜要兼用。
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
斯蒂格里茲教授真是一位擁有“溫暖的心”與“冷靜的腦”的學者。他說過:“從政治人物身上學經濟教訓,我們是陷自己于危難?!钡菑倪@個經濟學者身上學經濟教訓,應當一無風險。
當他批評美國政府在“全球化”方面言行不一時,他指出:“我們其實還有另一個愿景可以選擇:這個愿景的基礎是全球社會正義,以及政府與市場的均衡角色?!?/P>
斯蒂格里茲教授增加了我們的希望:透過全球化,另一個世界——美好的世界——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