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IST】華新民:優雅地與偽現代化為敵
好多次,這個溫和優雅的藍眼睛女人跑到即將被拆掉的名人故居里,向手持錘子鐵鏟的工人大喊,叫停,痛心疾首。
好多次,這個溫和優雅的藍眼睛女人跑到即將被拆掉的名人故居里,向手持錘子鐵鏟的工人大喊,叫停,痛心疾首。
華新民的小院兒,在遂安伯胡同27號。院墻頂上生著細草,小院里干干凈凈,蛐蛐住在磚縫和草棵里,一代接一代與螞蟻們做鄰居。
這個小院外是金寶街。這是一條在十年時間里迅速崛起的街區,推平了古老的四合院和槐樹。它的所有者富華集團宣布,這里是一種“高端的、純粹的、富有世界優秀文化背景的生活方式”,“可以比肩紐約第五大道、巴黎香榭麗舍大街”。
藍眼睛的北京人
華新民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微微有點發福,喜歡寬松的衣服,頭發蓬松披肩。她經常往返北京與法國,但是她始終堅持自己是北京人。1954年,華新民出生在北京無量大人胡同18號,那條胡同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元代。她的祖父華南圭,一個江蘇無錫的讀書人,在1904年官費留洋,在法國公益工程大學畢業。他在巴黎娶了一個波蘭籍妻子。
后來,華南圭先后擔任了京漢鐵路總工程師和天津工商學院院長等職務,是當時國內最著名的土木工程師之一。1914年,這位中國最早的留學生在無量大人胡同買下了一塊地,自己設計建造了一座宅院。十四年后,他的兒子,也就是華新民的父親華攬洪,在16歲時也隨著父親的足跡,赴法國讀建筑,后來在那里與一個法國女子結合。1951年,華攬洪攜妻子回到中國,先后擔任了北京都市計劃委員會第二總建筑師和北京市建筑設計院總建筑師。
華新民出生的時候,他的一家已經在無量大人胡同的院子里居住了40年。從記事起,她就搬著小板凳坐在家門口,看慢悠悠走過去的胡同居民,樹蔭從頭頂上灑下來,棗兒花落,果子熟了。父親告訴她,世上沒有任何一種建筑得到過比四合院更多的贊揚和寵愛。
我跟著推土機走,但我擋不住它
22歲時,華新民隨父母去了巴黎,后來又到香港。1997年,43歲的華新民回到北京,看到的城市已經面目全非。舊城改造大規模進行,推土機推倒700年來形成的胡同和老宅,把自元代開始的城市記憶埋到樓房的地基下。
華新民開始為胡同和四合院奔走呼吁,給市政府寫信。白色的拆字畫到哪里,華新民就跑過去,收集那里的老宅院資料,呼吁保護。她穿著長裙,蓬松的頭發用發卡別在腦后,奔走在北京那些看上去已經衰朽的胡同里。她帶著攝影師去胡同深處,敲開斑駁的院門,拍下一座座陳舊但是美麗非凡的四合院。
但是很少有用。“我跟著推土機走,但是我擋不住它。”談起這些事她臉上帶著悲傷的笑,無可奈何。在北京古建筑保護界,無人不知這個藍眼睛女人。她比許多中國人更明白北京的老胡同和老宅院意味著什么。
它是這座城市與歷史血脈兩聯的關鍵,是讓北京成為北京的東西。但是追逐財富和權勢的人看不到這些,政府則在采取保護措施上反應遲鈍。“我眼前正在北京發生的‘偽現代化’正在徹底摧毀一座世上無雙的古都,也是我的家園。”華新民說。
閉門的小院
金寶街的建設,在2005年摧毀了她家的祖宅。盡管她握有無量大人胡同18號、19號和20號的房地契,但是有關部門在土地主人的反對下,把這一塊的土地都賣給了富華集團,后者用它在銀行抵押貸款,迅速遷走居民,推平了一切。老宅被拆掉的時候,華新民在現場,那些扛著尖鎬的工人爬上屬于她的祖屋。她試圖阻止,但是被趕走。
華新民記得那些被推平的宅院:梅蘭芳故居、洋務運動時設立的京師同文館和總理衙門舊址、沈從文故居……它們列在保護名單上,但是毫無保護措施。這些美麗的古老宅院被一一推倒,然后在瓦礫上建起大廈。大廈組成了金寶街,一個充滿奢侈品的商業街,櫥窗里是十幾萬一件的西服,幾百萬一套的德國家具,幾千萬一輛的蘭博基尼跑車。
華新民打起了官司,但無法勝訴,即便她握有充分的證據。和她有同樣訴求的人,沒有一個人贏得官司。投身古城保護的十多年來,華新民面對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她為這些荒謬感到氣憤:“我找不到說理的地方。”
2010年9月在金寶街準備進行一場珠光寶氣的嘉年華時,她在她家僅留的遂安伯胡同的小院里說,“能不能想個辦法,把它搞黃了?”她不能容忍這些財富蠻橫而粗魯的炫耀,尤其是它們建立在大片美麗老宅的廢墟上。
嘉年華如期進行。北京的媒體進行了大張旗鼓的直播,但是實際上觀眾寥寥,大部分是各個政府單位組織而來。人們散坐在人行道上,幾十輛豪華跑車排成方陣在金寶街上飛馳而過,主持人用過分激動的音調作著解說。華新民的小院閉著門。她懷念那些消失的四合院,院子里有柿子樹、石榴樹、香椿樹,院子里坐著老人,鴿子在青天底下畫著大圈。
那是一個老北京,居民熟知四季變化,孩子們與草木一起生長,人們內心安詳。歷史不是放在博物館里,而是在生滿青苔的墻角,在堆積落葉的屋瓦間,在落著灰塵的垂花門上。
網絡編輯:瓦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