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星照耀歐羅巴——公元451年沙隆會戰

羅馬的拒婚早在阿提拉的預料之中。但無論如何,公主許婚總是鐵板釘釘的事。被鼓動的阿提拉現在聲稱要去拯救他的未婚妻。一支龐大無比、或許是歷史上最大的“迎親”隊伍被組建起來

沙隆會戰


楔子
    奧爾良城被圍已經有一個多月,潮水般的敵軍將四面城墻圍得水泄不通。攻城的巨槌日夜不停地撞擊著城門,箭矢如雨點,石塊如冰雹,不斷飛入城內。城中已經彈盡糧絕,許多處城墻搖搖欲墜,而預期中的援軍卻始終不見蹤影。城樓上,一個哨兵向遠處眺望,焦急地期盼著援軍的到來,但日復一日,遠方的地平線卻始終一片平靜。
    這一天,在敵軍的又一輪猛烈攻城中,守望的哨兵似乎看到一片小小的煙塵在天邊升起。他定睛凝望了一會,發現這片煙塵逐漸變大。滾滾煙塵中,無數人馬的重重身影開始顯現,一片片熟悉而親切的旗幟在疾風中飄揚,大地也在千軍萬馬的行進中微微顫動。這時候,城頭上其他的守軍,甚至敵軍也覺察到了這一幕異常的景象。城下的廝殺停了下來,敵軍匆匆撤回營地。毫無疑問,援軍來了。城頭上,奧爾良主教大聲歡呼起來:“這是上帝的救援!”人們如夢初醒,爆發出一片片歡呼。歡樂的聲浪籠罩了整座城池。這一天,奧爾良之圍被解除了。
  這一天是6月14日。不過,這不是那位著名的圣女貞德在1429年為奧爾良解圍,而是將近一千年前的451年,法蘭西尚不存在,奧爾良仍然屬于古老的羅馬帝國,攻守雙方分別是阿提拉統率下的匈奴軍與埃提烏斯領導的羅馬-哥特聯軍,法蘭西民族的祖先法蘭克人只是戰爭中一個不起眼的配角。按照哥特史家約丹斯(Jordanes)不無溢美的說法:“在西方這是著名的一天,文明得到了拯救,免于全面的毀滅?!钡嬲臎Q戰尚未開始。援軍到來最重要的后果,是決定性的一戰由此引發,這就是六天后發生的沙隆會戰。在這場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戰中,如日中天的匈奴王阿提拉(Attila)將遭到前所未有的慘敗。

 



阿提拉的崛起
    千百年來,一直有一個古老而神秘的傳說在世間流傳:在遼闊大地的某一個角落,埋藏著一把神劍,乃是上古戰神的化身。古代的先民們曾經在這把神劍的保佑下戰無不勝,但隨著世代的流轉,神劍也漸漸湮沒無聞。如果哪位君王能重新找到這把寶劍,就能重新擁有征服世界的力量。有一天,一個牧羊人在無意中發現了這把失落在草叢中的長劍,并把它獻給他的國王,于是一位世界的征服者誕生了……
    以上內容并非某部奇幻小說中的情節,而是一個真實的傳說,發生在一個歷史上曇花一現的國度。牧人獻劍也確有其事,得到這把寶劍的君主,就是5世紀的歐洲第一雄主、被稱為“上帝之鞭(Flagellum Dei)”的匈奴王阿提拉。
    自從4世70代,來自亞洲草原的匈奴人闖入歐洲以來,半個多世紀的時光過去了。匈奴人在馬上長大,馬術精湛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以至于西方人甚至懷疑他們不會走路;他們的箭術也無與倫比,使用的混合弓輕便而射遠,遠勝過西方的弓箭。兩者加起來,足以組成世界上最好的騎兵。
    5世紀初,匈奴頭領盧阿(Rua)開始了統一匈奴各部的進程,并打算進攻東羅馬帝國。434年,盧阿創業未半便忽然逝世,權力轉移到了他的侄子阿提拉手里。據一位見過他的羅馬人記載,阿提拉是一個典型匈奴人:肩膀寬闊,頭顱碩大,面色黝黑,鼻子扁平,深陷的眼窩里是鷹隼般的雙目,犀利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他并非人們想象中那類野蠻粗魯的蠻族首領,而是一位有勇有謀的政治家和戰略家,雖然具有卓越的軍事才能,卻更擅長使用政治手腕。隨著阿提拉的即位,羅馬人自從漢尼拔之后最可怕的對手登上了歷史舞臺。
    上述的“牧人獻劍”多半是阿提拉有意安排的“祥瑞”—匈奴人崇拜鐵劍有很長的歷史,在中國史書中就已有記載。無論如何,阿提拉很好地利用了這件事,借匈奴人中神劍傳說的力量大大加速了匈奴統一的進程。5世紀40年代初,阿提拉已經統一了匈奴諸部,只有少數部落逃竄入東羅馬帝國境內。不久,阿提拉與東羅馬帝國開戰。戰爭才進行了幾個月,東羅馬帝國已經一敗涂地,大片領土淪陷,許多城市被夷平,東羅馬人只得包羞忍恥,與阿提拉簽訂不平等條約,繳納“歲幣”。此外還割讓了多瑙河南岸的大片領土。阿提拉聲威大振,從此被東西羅馬的基督徒稱為“上帝之鞭”— 上帝對墮落的人類的懲罰。
    阿提拉成為匈奴人中無可爭議的最高統治者。他在歐亞各地開疆拓土,建立了東起里海,西到萊茵河,北抵波羅的海,南跨多瑙河的龐大帝國。與如日中天的匈奴帝國相比,西南面兩個日益萎縮的羅馬帝國顯得孱弱而不堪一擊。志得意滿的阿提拉開始夢想統一世界的宏偉藍圖。
    傳說羅馬建城時(公元前753年)曾出現12只禿鷲,每只禿鷲代表100年,表示羅馬的氣運共有1200年。掐指算來,歷經12個世紀的風雨滄桑,此時已到了羅馬氣運將盡之時。阿提拉在多瑙河上建立了布達城(Buda,今日的布達佩斯)作為自己的新都,企圖上應天命,下應讖緯,取羅馬而代之。一時間,多瑙河上的匈奴王廷比羅馬和君士坦丁堡還要熱鬧,東西使臣云集,儼然已經成為歐洲新的政治中心。
    447年,正當羅馬建城滿1200年之時,東羅馬帝國境內發生了大規模地震,阿提拉覺得統一世界的時機已經成熟,率軍再度入侵東羅馬,與東羅馬軍在烏圖斯河(Utus)上展開決戰。匈奴軍雖然取得了勝利,自己的損失卻也不小。此戰讓阿提拉看出東羅馬帝國是塊難啃的骨頭,于是他將目光轉向西方:此時的西部帝國遠比東部弱小,大片領土被哥特人、法蘭克人及汪達爾人割據,攪得支離破碎。阿提拉認為,如果能先消滅西羅馬,就能實現對東羅馬的戰略包圍,而最終完成統一世界的宏業。更妙的是,此時西羅馬帝國的當權者是阿提拉從小一起長大的老朋友—弗拉維烏斯·埃提烏斯(Flavius Aetius)。

會戰地形圖


埃提烏斯與霍諾莉婭
    埃提烏斯是西羅馬帝國最后一位名將,被后人尊稱為“最后的羅馬人”,不過在他一生的大多數時間里,都給國人當作半個匈奴人看待。他是一位羅馬將軍的兒子,少年時在匈奴王盧阿的帳下當過人質。在這段時間內,他不但得到了盧阿等匈奴要人的賞識,也同年少的阿提拉英雄相惜。埃提烏斯后來回羅馬克紹箕裘,成為一名羅馬軍官,同在高盧的哥特人、法蘭克人等日耳曼蠻族作戰,他利用當初在匈奴人中的關系,聯合匈奴從萊茵河的東西兩面一同打壓日耳曼人,幾十年間屢立戰功,捍衛了西方帝國岌岌可危的北疆;而當他在羅馬遭到敵對勢力的迫害時,便到匈奴人中去尋求庇護。在匈奴人的幫助下,埃提烏斯不斷升遷,阿提拉上臺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西羅馬帝國的“副執政”,也是事實上的統治者。埃提烏斯對匈奴朋友也投桃報李,不但為阿提拉的宮廷引進羅馬精英,還將一個行省割讓給匈奴人,在阿提拉幾次進攻東羅馬帝國時也從未對后者施以援手。445年,在阿提拉第一次入侵東羅馬帝國后,埃提烏斯甚至奉送給他“士兵大統領”的頭銜(這是經常封給友好的外國君主的虛銜)。埃提烏斯和匈奴人的“勾結”如此明目張膽,不免引起同胞的非議。如果他不是牢牢掌握大權,恐怕早被當成匈奴奸細處決了。在敵人內部有這樣的好朋友,讓阿提拉對征服西羅馬帝國又多了一層信心。
    用兵的契機很快便出現了:高盧東北部的法蘭克部落此時發生了分裂:兩派爭權,一派向匈奴稱臣,一派向羅馬納貢。阿提拉便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入侵高盧。當然,征服法蘭克人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是聲稱幫助西羅馬帝國消滅割據高盧西南的西哥特王國。由于和埃提烏斯的良好關系,羅馬人不會防范,高盧和西班牙都會落入自己的手中,最后征服意大利便易如反掌。阿提拉還聯絡上了北非的汪達爾人,約定屆時一南一北,夾擊西羅馬帝國,大事指日可定。不料此時一個意外的事件打亂了阿提拉事先的部署,使形勢向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正當阿提拉野心勃勃地策劃自己的計劃時,在意大利的拉文納,西羅馬皇室正被一樁風流韻事所困擾。西羅馬皇帝瓦倫提尼安三世(Valentinian III)惟一的妹妹霍諾莉婭公主十六歲時和侍從有了私情,甚至懷了孩子?;实垡慌?,把公主幽禁起來,一關就是十多年。風流浪漫的公主渴望逃出牢籠。但誰敢違抗羅馬皇帝的意志來拯救她?思前想后,全世界上除了天下無敵的阿提拉,再沒有別人有這樣的本事。于是大約在450年,公主悄悄派人送了一枚戒指給阿提拉,求阿提拉救她出來,自己甘愿以身相許。
    這雖然像是個浪漫的故事,但背后卻隱藏著嚴重的皇位繼承權問題:理論上,霍諾利婭公主也有繼承王位的權利。瓦倫提尼安皇帝一直把妹妹看得牢牢的,壓根沒打算讓她嫁人,因為她的丈夫將不僅是所謂的駙馬爺,而且將成為和自己并肩而立的羅馬皇帝!可公主不但要嫁人,而且還要嫁給羅馬人最忌憚的“上帝之鞭”!
    阿提拉意外地收到了霍諾利婭公主的戒指,當真是如獲至寶。如果能和這位公主結婚,在最好的情況下,自己便可以成為羅馬皇帝,至少也可以以合法的名目吞并半個西羅馬帝國。這個誘惑實在太大,阿提拉于是派人去羅馬迎娶公主,并要求半個帝國作為嫁妝。
    無論阿提拉的要求有多少法律依據,在政治上自然完全不可接受,最好的拒絕理由,莫過于說公主已經名花有主。于是瓦倫提尼安皇帝一面敷衍匈奴使者,一面快刀斬亂麻,找了個掛名的丈夫將公主“嫁”了,實際上是換個地方幽禁起來??蓱z的公主從此在歷史舞臺上銷聲匿跡,權力博弈的各方沒有誰真正把她當回事。
    羅馬的拒婚早在阿提拉的預料之中。但無論如何,公主許婚總是鐵板釘釘的事。被鼓動的阿提拉現在聲稱要去拯救他的未婚妻。一支龐大無比、或許是歷史上最大的“迎親”隊伍被組建起來:匈奴帝國治下的各歐亞民族都全副武裝,開向西方,據說總數達到五十萬人之多。事實上的數量或許并沒有那么夸張,但是一定也相當可觀。阿提拉還派人到拉文納的羅馬宮廷去下最后通牒,要他們立即交出公主。
    但這樣一來,阿提拉就背棄了他假意和羅馬人聯盟的初衷,而直接站到了西羅馬帝國的對立面上,并促使他的敵人們團結起來共同抵抗自己。在羅馬皇位的巨大誘惑下,一生精明的阿提拉終于犯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將造成極為嚴重的后果。

有一天,一個牧羊人在無意中發現了這把失落在草叢中的長劍,并把它獻給他的國王,于是一位世界的征服者誕生了……


高盧平原上的“赤壁之戰”
    羅馬方面一度以為阿提拉的目標只是西哥特王國,自己大可以樂觀其成。得知阿提拉的真正意圖后,才忙不迭地在高盧地區組織防御。埃提烏斯臨危受命,作為高盧的前線司令官,負責抵御匈奴的進犯。
    埃提烏斯和阿提拉屬于同一類人,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個人感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再說,作為羅馬帝國的實權人物,埃提烏斯也不甘心成為昔日朋友的臣屬。但埃提烏斯知道匈奴軍隊的強大,也知道單憑西羅馬自己的力量難以與之抗衡。目前惟一的解決之道,是同西哥特人等蠻族聯合起來,組成一支聯軍。也就是說,埃提烏斯必須同自己一生的敵人捐棄前嫌,一同對抗自己一生的老友。歷史的詭譎變幻給埃提烏斯出了一道難題,也把整場戰爭變成了匈奴、哥特和羅馬之間的“三國演義”。
    這場戰爭在戰略形勢上有些像赤壁之戰:羅馬一方像劉備的漢室正統,西哥特王國像是孫權的割據江東,法蘭克人是分崩離析的荊州劉琮、劉琦,而阿提拉當然就是曹操(甚至可以說東羅馬帝國像是曹操背后的馬騰、韓遂)。抵抗匈奴能否成功的關鍵,也就在于這“孫”、“劉”兩家能否建立統一戰線。
    西哥特王提奧多里克(Theodoric),和埃提烏斯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對羅馬人充滿了警惕,埃提烏斯雖然苦口婆心,向他說明“唇亡齒寒”的道理,一時也難以說動他。再說,此時阿提拉也派人到圖盧茲來,說自己的目標只是羅馬人,勸提奧多里克和自己合作,一起對付羅馬。提奧多里克被雙方弄得無所適從,只得暫時按兵不動。
如果阿提拉堅持攻心為上,或許整場戰爭的局面會大不相同。但阿提拉的意圖卻只是為搶先進攻爭取時間。451年春,當提奧多里克還舉棋不定時,阿提拉已經率軍渡過萊茵河向西前進。匈奴大軍分為三部分,右翼從今天的比利時境內攻入阿拉斯(Arras),左翼取道摩澤爾河上的梅斯(Metz),中央兵力則經巴黎圍攻奧爾良。一路之上燒殺搶掠,所到之處皆成廢墟,蘭斯、梅斯、阿拉斯等各羅馬城市都被摧毀,巴黎當時還是塞納河中的一個小洲,總算幸免于難。西方史家常常以此指責匈奴人的殘暴,但參與奸淫擄掠的多是他們先祖的日耳曼部落,這一點他們自然視而不見。
    阿提拉大軍壓境,圍攻軍事重鎮奧爾良,實際上把提奧多里克推向了羅馬一方。埃提烏斯不失時機,又派了一位和提奧多里克有故舊之情的元老阿維圖斯(Avitus)去圖盧茲游說,將當年西哥特人如何被匈奴人擊敗而西遷,今天匈奴人又是如何倒行逆施的種種事由痛陳一番,終于讓提奧多里克下定了決心:與匈奴人決一死戰,洗雪百年國恥,保衛國家人民。西哥特人匆匆地和埃提烏斯的羅馬軍聯合起來,組成一支聯軍,向正被匈奴人大舉圍攻的奧爾良進發,6月14日,援軍到達奧爾良城下,于是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士氣正旺的聯軍進攻匈奴軍的后方,城中居民也紛紛走上城頭,向下投擲石塊。匈奴大軍在奧爾良城下頓堅挫銳一個多月,早已師老軍疲,此時又遭到兩面受敵,不得不乘夜色撤走。聯軍在后緊緊追擊,兩軍一前一后,逐漸遠離奧爾良,向東而去。
    阿提拉打算轉移到有利于匈奴軍作戰的開闊平原上,然后將尾隨的聯軍一舉殲滅,于是向塞納河(Seine)和奧伯河(Aube)方向撤退。在塞納河西岸,阿提拉留下了一支后衛部隊,據說有一萬五千人,主力軍則渡過塞納河,駐扎在河東的卡太隆尼平原(Calalaunian Plains)上。6月19日夜間,羅馬-哥特聯軍深夜偷襲,全殲了匈奴后衛軍。聯軍隨即渡河,第二天便神奇地出現在阿提拉的背后,擺開了決戰的架勢。
阿提拉沒有想到聯軍的效率如此之高,連連受挫后陷入了被動,不得不在還沒有準備就緒的情況下投入會戰。匈奴軍的營地是一個龐大的車城(laager),正如之前亞德里亞堡會戰中哥特人的營地一樣,許多輛大車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圈,弓弩手及步騎兵部署在車城內外,形成一個易守難攻的防御體系,聯軍不敢貿然進攻。阿提拉于是玩了一個心眼,他有意慢吞吞地調兵遣將,到了差不多下午兩點才布陣完畢。因為他打算以擅長的精銳騎兵快速進擊,突破敵人的防線,短時間內擊潰敵人的主力。如果初戰不利,戰斗也不會拖得太長,幾個小時后便會天黑,到時自己仍可以從容撤入車城內,仍有反擊的余地。這個設想是否合理,由于相關信息的匱乏,現在也無從判斷。但阿提拉還沒有開戰已經打了退堂鼓,無疑是衰象已露。
    451年6月20日,約下午兩點,會戰正式開始了。

沙隆會戰題圖

大會戰
    “沙隆會戰”的得名,是因為過去人們一直認為這場會戰是在香檳的沙?。–halons)附近進行的。但事實上會戰進行的大平原離沙隆還很遠。按照古代史家的記載,當時在這片平原上的雙方軍隊差不多共有一百萬人,堪稱古代世界空前絕后的一戰。即使這種記載過于夸大,雙方動用的兵力之和至少也在十萬以上,會戰的規模相當驚人。但令人驚奇的是,雖然名義上是匈奴人和羅馬人之間的戰爭,雙方的軍隊組成卻大同小異,匈奴人和羅馬人只占一小部分,大都是歐洲各蠻族的雇傭軍:阿提拉一邊,左翼是瓦拉米爾(Walamir)指揮的東哥特人及斯拉夫人,右翼是阿爾達里克(Ardaric)指揮的戈比德人(Gepids)、倫巴第人(Lombardies)及赫魯爾人(Heruls,以上都是日耳曼部落)。中軍是最精銳的匈奴人及阿蘭人。而在埃提烏斯一邊,左翼是他親自指揮的羅馬步兵和法蘭克人,右翼是提奧多里克率領的西哥特人,中間是桑吉班(Sangiban)指揮的阿蘭人。與其說這是文明對野蠻的保衛戰,不如說是兩組蠻族間的互毆。
    事實上,阿提拉之所以使用那么多外族的雇傭軍,就是因為匈奴人幾十年來靠著掠奪周邊各族,逐漸享受上了“文明”生活,遠離了苦寒之地,戰斗力也迅速下降而日益不能滿足匈奴統治者對外戰爭的需要。到了阿提拉的時代,匈奴騎兵固然還可以輕易擊敗衰朽的羅馬軍隊,但對其他各蠻族的戰斗力已經沒有多大優勢。
    阿提拉的作戰計劃,是以優勢騎兵從對方的中軍突破,將羅馬-哥特軍左右隔斷,然后加以分割消滅;埃提烏斯對匈奴人的戰術知根知底,早已料到這一招,他的應對之策是加強兩翼的力量,待匈奴軍從中間突破后從左右夾擊。在雙方的計劃中,阿蘭人恰好起了相反的作用:他們是匈奴人七八十年來的傳統盟友,所以匈奴人把他們放置在中軍,起重要的突破作用。但聯軍一邊的阿蘭人忠誠度就大成問題,桑吉班此人是從奧爾良調來的,此前在圍城時據說還想充當匈奴軍的奸細,來個里應外合。這支軍隊放在哪里都成問題,所以埃提烏斯干脆將其置于中軍,讓不堪一擊的阿蘭人去誘敵深入。
    戰斗開始后,提奧多里克的太子托里斯蒙德(Torismund)首先率一支哥特騎兵從右側迂回到匈奴軍側后方,占領了一塊高地,并企圖自高處沖擊匈奴“車城”,卻被優勢的匈奴守軍攔住。與此同時,阿提拉已經開始了聲勢浩大的進攻。咆哮的匈奴騎兵風馳電掣,沖向聯軍中軍。漫天箭雨加鐵騎沖擊的戰術很快撕裂了聯軍的中央陣線,無意為戰的阿蘭人四處逃散,匈奴中軍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嵌入聯軍內部并反復切割。同時,匈奴軍左右兩翼也開始沖鋒。左翼的東哥特人沖向西哥特同胞,將他們牢牢纏住,西哥特人于是被釘死在原地而不能及時向左方去夾擊匈奴中軍。阿提拉更加猛烈地沖擊著羅馬軍的中心,一旦能夠突破到底,他就能從側面包圍西哥特軍而加以殲滅;而一旦能夠消滅西哥特的精銳騎兵,右面的羅馬及法蘭克步兵肯定不是他的對手,阿提拉就可以穩操勝券。
    但阿提拉的沖擊正被埃提烏斯親自指揮的聯軍左翼所牽制。左翼軍隊現在迅速旋轉過來,從匈奴軍側面加以沉重的打擊。這一部分軍隊以步兵為主,但羅馬軍仍然能發揮古老軍團的余勇,以層層盾牌攔住匈奴軍的猛烈沖擊,又以密集的標槍迫使匈奴軍后退。阿提拉身陷敵軍內部而難以及時突破,與此同時,在匈奴軍后,托里斯蒙德的騎兵部隊也與匈奴騎兵展開了血戰,戰斗進入白熱化階段。
    不久,在聯軍右翼,西哥特軍站穩了陣腳,擊退了東哥特人的進攻,在提奧多里克的率領下展開反擊,將匈奴人向中間擠壓。而埃提烏斯終于和托里斯蒙德搭上了線。托里斯蒙德放棄了進攻車城的計劃,繞過車城,直撲阿提拉的中軍背后;埃提烏斯從前方襲擊阿提拉的右翼。阿提拉中軍挺進得太快,和左右兩翼間距離拉開,兩個側面完全暴露出來,不得不任由敵軍從兩面夾擊。這樣一來,羅馬-哥特聯軍就可以開展雙面包圍,阿提拉親率的匈奴中軍苦戰不利,落入聯軍的陷阱而無法自拔。
    就在這時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或許是已經到了黃昏,光線昏暗,西哥特王提奧多里克身先士卒,沖殺在前,結果被東哥特人刺傷而摔下馬來,在一片混亂中被自己的騎兵踐踏而死,哥特人陷入了恐慌與混亂中,夾住阿提拉鐵鉗的一支折斷了,阿提拉趁機率殘軍逃了出來,直奔回車城之中。此時夜幕已經降臨。
    這一夜星月全無,一團漆黑。兩軍的組成差不多,深夜中難以分辨,一方面撤退,一方面追擊,零散的沖突和誤會經常發生,殘余的戰斗持續了一夜。
    第二天日出時,結局已經很清楚:阿提拉的匈奴軍困在車城中而無力突圍,形成了甕中之鱉的局面。雖然車城還非常堅固而難以突破,但聯軍只要守而不攻,過幾天就可以讓匈奴軍餓趴下了。阿提拉最好的運氣也不過是突圍撤走。這樣一來,埃提烏斯領導下的羅馬-哥特聯軍終于取得了沙隆會戰的勝利。
    頭腦冷靜的埃提烏斯并沒有沉浸在勝利喜悅中很長時間。他很快意識到,如果阿提拉死在高盧,匈奴人的勢力必定土崩瓦解。一戰而勝的哥特人將從此坐大,再也無法控制,西羅馬帝國首當其沖,必定遭殃。當務之急,不是設法擴大戰果,而是盡量縮小戰果,最好把阿提拉給放了,才能繼續遏制哥特人和其他蠻族的勢力坐大。
    于是埃提烏斯竭盡腦汁,想讓阿提拉逃出生天。西哥特國王提奧多里克戰死,太子托里斯蒙德軍中繼位,本來一心想殺死阿提拉為父王報仇,但埃提烏斯提醒他:在國內還有幾個兄弟和他爭位,剛得到的王位未必穩固,還是盡早回國掌握大權為妙。托里斯蒙德恍然大悟,立即率軍趕回圖盧茲。法蘭克人那邊更好糊弄,埃提烏斯告訴他們,哥特人已經撤走,匈奴軍突圍是必然的,如果不趕緊回去搶地盤,匈奴軍撤到法蘭克人的土地上一定拿他們撒氣,到時可怎么辦?法蘭克人憂心如焚,隨即也跟著撤走。埃提烏斯跟著率羅馬軍離去,車城的周圍變得空空蕩蕩。
    阿提拉本來已經在車城中堆了一個大柴堆,上面堆滿了各種金銀珠寶,決心一旦敵人攻破車城,就立即在此自焚,頗有末路英雄的悲壯。但想不到聯軍竟然主動撤退,阿提拉還以為對方有什么陰謀,猶疑了好幾天都不敢出來。最后證實對方確實已經撤軍,阿提拉如蒙大赦,率殘部連夜逃走了。

羅馬主教利奧一世硬著頭皮去軍中勸阿提拉不要傷及無辜,阿提拉居然被他感動而主動退兵


魔星之隕落
    事實上,演這么一出“華容道”,對羅馬來說未必是什么好事。沙隆會戰是阿提拉生平第一場也是最后一場大敗,同時也是西羅馬帝國的最后一場勝利。阿提拉回到東方草原上,便如蛟龍入水。第二年,阿提拉又率軍越過阿爾卑斯山,兵臨羅馬,瓦倫提尼安皇帝倉皇逃走,羅馬主教利奧一世(LeoⅠ)硬著頭皮去軍中勸阿提拉不要傷及無辜,阿提拉居然被他“感動”而主動退兵,據說還皈依了基督教。羅馬教權借此大盛,中世紀的教皇制度從此而起。
    事實上,阿提拉的退兵當然不是因為他敬畏上帝,主要原因在于,一方面,匈奴軍自從沙隆之戰后元氣大傷,此時尚未完全恢復,孤軍深入意大利,很可能被敵軍卡住歸路;另一方面,東羅馬帝國換了個皇帝,對匈奴人的態度也日趨強硬,東部邊境形勢惡化,阿提拉生怕被兩面夾擊??傊?,阿提拉不得不再次中止征服西方帝國的計劃,回到匈牙利草原上,準備先教訓不聽話的東羅馬人。
    但阿提拉再也沒有機會重振旗鼓。一年后,他娶了一房新娘,卻在新婚之夜離奇暴斃。阿提拉一死,幾個兒子爭權奪利,匈奴政權陷入分裂混戰。不到十年內,龐大的匈奴帝國土崩瓦解。受到沙隆會戰的激勵,許多被征服民族也掀起了一場場的反抗,四分五裂的匈奴人一部分融合在歐洲各族國中,另一部分退回到亞洲草原,很快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對歐洲形成任何威脅。
    正如埃提烏斯當日敏銳地預感到的,緊隨著匈奴帝國的崩潰,西羅馬帝國也迅速走向滅亡。瓦倫提尼安皇帝本來心胸狹窄,嫉賢妒能,加上沙隆戰后埃提烏斯居功自傲,二人矛盾日益激化。阿提拉死后,匈奴人的威脅消失,瓦倫提尼安便于454年借故和幾個佞臣一起將埃提烏斯殺死,干了自毀長城的蠢事。第二年,皇帝本人便被埃提烏斯的一個衛士所刺殺。從此羅馬政局大亂,一發而不可收拾。沙隆會戰后,日耳曼蠻族勢力大張,汪達爾人洗劫了羅馬,西哥特人南下西班牙,法蘭克人也在萊茵河兩岸擴張,帝國在西部的領土被各個蠻族瓜分殆盡,羅馬皇帝的權威也名存實亡。到了476年,一個哥特酋長奧多亞克(Odoacer)在東羅馬皇帝的默許下廢黜了最后一位名義上的西羅馬皇帝羅慕路斯·奧古斯圖盧斯(Romulus Augustulus)—阿提拉昔日秘書的兒子。在名義上,整個羅馬帝國歸于東羅馬皇帝的治下。但事實上,西羅馬帝國就此亡國, 蠻族統治了整個西歐。秩序被顛覆,文明被遺忘,古典時代的黃昏終于結束,黑暗時代的漫漫長夜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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