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賦格》,戰后歐洲的“格爾尼卡”——策蘭之死

責任編輯:馬莉 實習生 李倩

他是經歷納粹集中營并僥幸活下來的少數猶太人之一。1942年,他被納粹強征做苦力,他的父親因不堪強迫的勞動和傷寒命斷集中營,他摯愛的母親則被納粹槍殺。

1970年4月20日,也就是逾越節(猶太教的節日,持續8天)的一天,一位年近五十的男子飛身從巴黎塞納河上的米拉波橋上躍入水中。5月1日,一位漁民在下游7英里處發現了他的尸體。

他這一躍,最終完成了他的《死亡賦格》。他就是詩人保羅·策蘭。

這天出門之前,策蘭在記事本上寫下:“保羅走了”。書桌上是《荷爾德林傳》,在翻開的那一頁上面,他劃下了一段話:“有時,天才會變得黑暗,沉入內心的苦井……”

策蘭致力于探討死亡的秘密,在他所有的詩篇中,給予世界巨大聲響并留下回聲的就是他的《死亡賦格》。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完成他的詩篇。正如他在接受畢希納文學獎致辭時引用的一句話:“死亡作為自我解放到來了。”至此,他的死亡、他的詩篇為人類孱弱的精神存在,樹立了永恒的紀念碑。

米拉波橋頭的一塊銅銘上,刻著法國著名詩人阿波利奈爾的詩句,因為詩人有一首最凄婉的哀歌就叫《米波拉橋》。早在1962年,策蘭在一首詩中引用了這些詩句。他還在一首名為《帶著一本來自塔魯莎的書》詩中,預言般地寫道:從這座/橋墩,從這兒/縱身躍入/生命,他已學會/用傷口飛翔,——從/米拉波橋。策蘭的一生,就是由一系列連續不斷的宿命構成的,而米波拉橋正是這些宿命中的一個。

對于詩人而言,生命的歷史注定無法逾越1970年。這一年的3月22日,他參觀了與他有詩歌“血緣關系”的詩人荷爾德林的出生地——德國圖賓根,并買了一張明信片寄給他的朋友,上面印有荷爾德林生活的塔樓的照片,他在明信片只寫了一個單詞:立住。意思是站穩、堅持下去。而在此之前,詩人奈莉·薩克斯稱策蘭是“我們時代的荷爾德林”。3月底,一位朋友要帶他去見塞繆爾·貝克特,他在最后一刻拒絕了。在當時,貝克特也許是世界上惟一在精神層面上與他相近的人了。隨后,他又悲哀地說:“在這里,此人也許是我談得來的惟一一位了。”因為貝克特與策蘭有相似的文學方式,他的一生工作就是面對死亡,以絮叨的方式進行抵抗,直至落入無言與沉默。

這一年的3至4月間,他在閱讀卡夫卡的談話錄,卡夫卡“詩歌即病”的話給予他致命的一擊。在精神上,他無條件地陷入卡夫卡小說《獵人格拉胡斯》和《鄉村醫生》的世界。身為猶太人的策蘭還在詩中引用茨維塔耶娃的話“所有詩人都是猶太人”作為他一首詩的題記。4月12日,他對人們說,他在大學作的卡夫卡講座效果不錯,他意味深長地引用了卡夫卡作品中的一句話——只有等我有能力將這個世界帶入純凈、真實與永恒之境才會有幸??裳?。第二天,也就是4月13日,策蘭寫了他的最后一首詩(據目前資料可查證的范圍),就是《時間山園》的最后一首:《葡萄人家》。他在詩中寫道:那些敞開者/眼睛后面帶著石頭/它認得你/在這安息日。這首詩幾乎以圣經文風完成,“在詩中每一句詩都對應或毀滅或重生的力量”(見約翰·費爾斯坦納《保羅·策蘭傳》),詩人一直等待著的最嚴重的黑暗時刻,似乎就要降臨了,像等待彌賽亞的到來一樣。

在有限的一生中,保羅·策蘭的經歷幾乎成為人類苦難的縮影。他是一個無國籍(或者說國籍不明)的人:他的出生地故鄉布科維納1918年前是奧匈帝國的一部分,一戰后歸屬羅馬尼亞,二戰時先后被蘇聯和納粹德國占領,1947年復并入烏克蘭。就精神層面而言,他是一個無家可歸者。他是經歷納粹集中營并僥幸活下來的少數猶太人之一。1942年,他被納粹強征做苦力,他的父親因不堪強迫的勞動和傷寒命斷集中營,他摯愛的母親則被納粹槍殺。他是一名逃亡者:1947年,他冒險偷渡去了維也納,隨后逃往巴黎。他在《不萊梅文學獎獲獎致辭》中反思自己走過的道路:“我走了多少彎路!然而,有彎路嗎?”

作為德語詩人,他深陷荒謬的自身存在之中。德語是他的“母語”。奧斯維辛之后,不可抗拒的宿命落到了他和書寫語言的關系之中,他必須要用他稱之為“劊子手的語言”來寫作。1946年2月,他在給一位友人的信中寫道:“我要告訴您,一個猶太人用德語寫詩是多么的沉重。我的詩發表后,也會傳到德國——允許我跟您講這樣一個可怕的事情——那只打開我的書的手,也許曾經與殺害我母親的劊子手握過手……但我的命運已經注定了:用德語寫詩。”

《死亡賦格》是策蘭發表的第一首詩歌,1947年,首次以羅馬尼亞譯文發表。這是他的起點,死亡從此就成了他人生的標記,詩歌最為刺眼的銘牌。死亡宿命般地成為策蘭最基本、最黑暗的主題。在他短暫的一生中,詩歌的聲部總是趨向于死亡的,正如他在《子午線》中說的那樣:他的詩歌,本質上都是對話性的,同樣也可以看作他與死亡之間的對話。

它廣泛汲取了超現實主義的美學手段。該詩一經發表,其影響直接而廣泛,震撼了戰后精神貧瘠的德國文學界。這件作品在公共領域不停地發酵,它的公眾意義逐步顯現。一時間,《死亡賦格》被喻為戰后歐洲的“格爾尼卡”,堪比繪畫領域內畢加索的同名作品(1937 年4 月西班牙內戰中,德國飛機轟炸了該鎮,該事件激發畢加索創作出最負盛名的畫作《格爾尼卡》)。某種意義上,《死亡賦格》“成為歷史代言人,它自身已經成為傳記對象”(見費爾斯坦納《保羅·策蘭傳》)。費爾斯坦納稱:“(他)寫了一首抒情詩,其內容遠遠超出個人痛苦,成為‘奧斯維辛之后’這一詩歌類型的基準。”庫切懇切地斷稱“《死亡賦格》是二十世紀標志性的詩歌之一”。它為詩人帶來巨大的國際性聲譽,同時也帶來了對于策蘭深深的誤解。隨后,策蘭在西德廣受歡迎并總是受到熱情款待。

《死亡賦格》之所以廣受大眾關注,與其包含了極其廣泛的歷史與文化元素有重要關聯。每一行詩都包含了對于集中營、對于那個悲慘時代的記憶,在音樂、文學和宗教的范疇內無不引起讀者深深的不安……無處不在的隱喻把這首詩的張力推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黑奶”作為一個極端的隱喻貫穿全詩,昭示猶太人悖論的存在……每個詞語都散發出驚恐和控訴……變化多端的節奏、按時出現的副歌、反復演奏的主題把這首詩完全推到了與大師音樂相應的高度……如果不停地閱讀它,悲哀與傷痛會不停地增殖,甚至呈幾何級地繁衍。

一位德國批評家說《死亡賦格》的發表表明了策蘭已“逃出歷史血腥的恐怖室,升入純詩的太空”。策蘭深感在歷史的最深處,他被刻意地誤釋。他本能地反抗著這些說辭。關于詩歌技術方面,人們也總是說得很多,不吝溢美之辭,說他的修辭和高度的賦格技巧,令人嘆為觀止,最主要的說法是該詩在形式上是對音樂(賦格)結構的模仿。對此,策蘭同樣報以保留姿態。他說他從事一門真實的藝術,“不美化或變得‘有詩意’的藝術;它指名,它斷定,它試圖測量既有和可能的區域”。

為了對抗這種誤解,策蘭后來竟要求在很多詩集中不要選入《死亡賦格》。然而,《死亡賦格》無疑已成為1945年之后人類詩歌的里程碑矗立在那里了,進不進選本都無法抹殺它的存在。

網絡編輯:吳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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