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敘事”與“祛魅”——辛亥革命與保路運動的若干解析
近年來很多人對“宏大敘事”不再感興趣。究其原因,與其說是由于這種“敘事”太“宏大”,不如說主要是由于其太不真實,太遷就于意識形態與現實政治的需要。
責任編輯:劉小磊
晚清的大勢所趨
前面說過,“秦制”在中國傳統中一直有來自古儒“三代”理想的質疑,在沒有可行的制度參照時,這種質疑(晚清以前最近的代表是明清之交的黃宗羲等人)固然流于烏托邦,但有了這一參照,“秦制”的道德合法性就瓦解了。從“進步的”徐繼畬、郭嵩燾,到所謂“極頑固之舊學派”陳蘭彬、劉錫鴻,凡是作了中西觀察的,都“嘆羨西洋國政民風之美”。盡管當時公開發出這種“嘆羨”的郭嵩燾遭到了整肅,而陳蘭彬一類人則一邊私下同樣“嘆羨”,一邊卻積極整肅別人,但畢竟他們也自知理不直氣不壯。隨著國是日非,國難日深,民生益艱、民怨益積,公開“嘆羨”終于成了主流。檔案中有一份清末駐奧公使楊晟于1905年寫給國內的一封匯報,那已經不是私信而是公文了。楊晟當時報告奧匈帝國首都維也納發生工潮:
本月初二日奧京工黨聚眾至二十余萬人赴議院要求選舉之權,是日卯刻工黨會集各分行業,申明此次聚眾宗旨,預推有名工黨十人為眾代表,即由此十人向眾約法畢,即赴議院。列隊行走,毫無喧嘩以及攪擾街市之事。午刻始齊集議院門外,排列整肅,仍由代表之十人入院,遞稟答話。旋經首相及兩院首領善言安慰,解散而退。是役也,工人以爭準舉工黨為議紳之例,聚眾至二十余萬人之多,而始終無喧攪市廛之舉。是日適為孫慕使離奧之期,晟率本館各員送至車站。沿途工人禮貌整肅,一如平日。彼為下流社會,尚且如此,足證奧人風紀之純美也。(何芳川等主編:《清代外務部中奧關系檔案精選》,中華書局2001年,149頁)
辛亥革命時期的婦女敢死隊 (凱迪網/圖)
與當年郭嵩燾劉錫鴻看到英國“上下同心”、“人民歡欣鼓舞”不同,這次楊晟看到的是西方的“階級斗爭”。有些人可能會以此幸災樂禍地大講那里“萬惡的資本主義”激起人民抗議,但是楊晟卻相反,他實際上是以民主政治中的抗爭為“風紀純美”,而暗與國內官貪民刁、官酷民暴、官逼民反、世風日下之景相比。楊晟與當年徐繼畬、郭嵩燾這些大儒一樣把議員稱為“鄉紳”,因為按儒家思想,鄉紳就是“從道不從君”的士大夫,是代表“公論”而獨立于君主的。當然在中國只是理論(而且是古儒的理論,董仲舒以后這種理論也不大講了)上如此,并沒有制度安排來保證我們的鄉紳會代表“公論”,倒是在西歐,當年的儒家看到了真正的“鄉紳”。按這位公使大人的說法,奧國官方對這些工人“議紳”禮賢下士,而工人更是“知禮好義”,“聚眾至二十余萬人之多,而始終無喧攪市廛之舉”,公使大為感嘆:“彼為下流社會,尚且如此,足證奧人風紀之純美也。”顯然在他的眼里,不僅這樣的官方(憲政政府)令人羨慕,這樣的反對派也令人羨慕。是有這種抗爭的社會更和諧更道德,還是抗爭無門只有官逼民反的社會更和諧更道德,還用問嗎?
楊晟只是一位清朝官員,不僅并非革命派,甚至也不是政界所謂的立憲派。而他不是記日記,而是向國內上級發出這樣一份價值判斷鮮明的公文,顯示國內官場上這樣的看法也已經毫不“異端”。顯然,他們繼續維護“秦制”已經沒有了道義上的理由。至于利益上的理由,平時在儒表法里狀態下臣民就對“秦制”朝廷畏多于敬,到了王朝末世,“法、術、勢”機器已經嚴重銹蝕時,“識時務者為俊杰”就是歷史上改朝換代時的常態,有無“西學”的輸入,清后是否共和,其實都是如此。所以當辛亥的那一幕拉開時,真正矢忠于清廷的臣子,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前面說過,“封建”傳統國家的政治近代化比較容易實現穩定的君主立憲,而“秦制”下就很難。這是就前定條件不同而論,而且是就政治近代化全過程而言。這并不意味著在同一前定條件下哪一種選擇更容易,尤其是就一次“革命”或“維新”而言。就像我前面提到的,“封建”如英國,實現君主立憲固然比較順利,同樣“封建”的波蘭,走向共和也并不更加困難。而我們中國走向民主共和的憲政之路,固然總體上是非??部?、艱難而漫長,流血犧牲也非常慘重,但辛亥革命這一幕卻是干脆利落,不僅過程簡單,流血也相對不多,為什么?
一般來講,君主立憲與民主共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網絡編輯:方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