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土地需要我來替她表達
許多年過去,楊志軍依然在寫作。寫戈壁上的螞蟻,寫荒原里的雪豹,寫牧區里的藏獒?!扒f不能讓人與自然的關系斷裂!”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堅定、眉頭緊鎖——不像個作家,反而像個為了真理沒有被昭告天下而痛心疾首的哲學家。
許多年過去,楊志軍依然在寫作。寫戈壁上的螞蟻,寫荒原里的雪豹,寫牧區里的藏獒。
“千萬不能讓人與自然的關系斷裂!”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堅定、眉頭緊鎖——不像個作家,反而像個為了真理沒有被昭告天下而痛心疾首的哲學家。
自然與人無可挽回的斷裂意味著什么?好吧,我告訴你,自然與人同歸于盡了。
楊志軍,作家,因作品中關注人與自然之間關系,被譽為“荒原作家第一人”。著有長篇小說《環湖崩潰》、《海昨天退去》、《大悲原》、《失去男根的亞當》、《江河源 隱秘春秋》、《天荒》、《大祈禱》、《遠去的藏獒》、《敲響人頭鼓》、《藏獒》、《藏獒二》、《藏獒三》、《伏藏》等。另出版有文集《楊志軍荒原系 列》(七卷)。
楊志軍,作家,因作品中關注人與自然之間關系,被譽為“荒原作家第一人”。著有長篇小說《環湖崩潰《、《海昨天退去《、《大悲原《、《失去男根的亞當《、《江河源隱秘春秋《、《天荒《、《大祈禱《、《遠去的藏獒《、《敲響人頭鼓《、《藏獒《、《藏獒二《、《藏獒三《、《伏藏《等。另出版有文集《楊志軍荒原系列《(七卷)。 (林夏生/圖)
偌大的天地中,除了人,就是自然。
我出生在青海,在青藏高原上生活了四十多年,對這片土地有著很深厚的感情。在牧區待久了,人會生成一種固有的思維模式。由戈壁想到水,由荒漠想到樹……一切原始的渴求都來源于自然。一汪清泉、一片綠葉,在我眼里,都是自然對人的恩賜。
在牧區,我體驗了很多常人無法體驗到的生活。牧區和都市不同,在這里,你會發現,偌大的天地中,除了人,就是自然。而人和自然之間的矛盾,遠遠大于人和人之間的矛盾。在青藏高原生存,不僅要學會如何與自然對抗,更要學會如何和自然和諧共處。
有一段時間,我駐扎在油田上,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戈壁。細砂卷走了泥土,只剩下礫石鋪蓋在地面上。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這個地貌儼然是在月球才能看見。 有一天,我在戈壁上突然看見一群螞蟻爬過,那是那些天來我們所能觸及的唯一鮮活的生命。于是,許多人都圍了過來,蹲在地上,一句話也不說,默默看著排成隊 的螞蟻,到底要往哪里去。
你能想象嗎?當然不能。在都市里,人與人之間尚且沒有關心,何況是一群螞蟻。但在這個寸草不生的地方,螞蟻卻是你的伴侶。那個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生命多么珍貴,人在自然中又是多么的渺小,而人類想要主宰大自然的想法,是多么愚蠢可笑。
我一度以為沙漠離我很遙遠。其實不然。曾經在黃昏的時候,我看到青海湖邊有一片郁郁蔥蔥的牧草。然而第二天醒來,牧草不復存在,我的眼前出現的是一個沙丘 —就在一夜之間,沙從空中飛來,落在這里,把整片地貌都給瞬間改變了。這片土地每時每刻都在改變,因為人類和自然的和諧關系斷裂了。人類在破壞自然,而自 然也開始懲罰人類。
楊志軍采訪牧民 (林夏生/圖)
我在為水訴說,為葉子訴說,為荒原沙漠訴說,為螞蟻藏獒雪豹訴說。
無可厚非,我的寫作和生活的環境息息相關。許多年前,我游走在牧區的各個角落,光顧著努力生存,認真工作,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會成為我將 來創作的源泉。然而日復一日,在這片土地上,自然和人給了我太強烈的沖擊力,又給了我太強烈的誘惑感。他們誘惑著我去替他們發聲,讓所有人知道這里發生了 什么。
我時常會覺得,不是我在主動地講故事,而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左右我,我被動地被自然推著走。這是命中注定的。不寫出來,我就會喪失掉生存下去的勇氣。我 不是這片土地的代言人,而是土地需要我來替她表達。我在為水訴說,為葉子訴說,為荒原沙漠訴說,為螞蟻藏獒雪豹訴說。我為這片土地激動、興奮、失落、傷 感……我寫作,是為了自己的這些感情。
我寫《大湖斷裂》和《環湖崩潰》的時候,是二十多年前。那個時候根據自己多年來的觀察,我在書里寫下了自己對青藏高原自然生態走向失衡和衰退的憂慮。20 年后,我的“預言”居然都成為了現實—草場沙化、河流干涸、湖水下降、動物減少。我寫下這些,是要告訴世人,不要妄想著能成為自然的主宰。不可一世的人類 永遠無法清楚意識到這一點:我們無法違背自然規律,否則就會被自然淘汰。
荒原系列之后,我又寫下了藏獒系列,在這幾本書中,我轉換了述說的角度,不再是人與自然的旁觀者,而是當中的一員??陀^存在的表象已經不再是我關注的焦點,人類面對的不再僅僅是和自然的斷裂,而是我們精神支柱的崩塌。
全中國自然生態環境保護得最好的地方是哪兒?西藏。為什么?這便是信仰的力量—我說的信仰,不是宗教,而是他們對自然的崇敬。他們心存自然,深信每一塊石頭、每一滴水、每一座山都有神靈,因此他們不可能去破壞自然,也因此,他們擁有和自然最融洽的關系。
人可以沒有宗教,但卻不能沒有信仰。信仰自然,信仰愛。
到西藏去看一看牧民的朝拜吧。你知道他們在祈禱什么嗎?“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好起來。” 他們目不識丁,卻有著難以企及的精神高度。人的精神依賴于自然。生活在草原上,精神開闊;生活在高山上,視野高遠;生活在擁擠的城市里,每天疲于解決人與 人之間的各種矛盾,精神頹靡,心胸狹窄……所以,你知道為什么都市人無法從自然中獲得信仰了嗎?因為他們的眼里看不到自然。
自然與人的生命、精神一一對應。自然與人無可挽回的斷裂,必然會導致人的肉體生命甚至精神生命的全面崩潰,這意味著什么?好吧,我告訴你,自然與人同歸于盡了。
我們再來說說科技。無論你愿不愿意承認,科技已經成為人類自殺的武器。從切爾諾貝利到福島,我們自殺了一次又一次,卻遲遲不覺悟。我當然不會抹殺科技給我 們帶來的好處,但任何一種以犧牲自然環境為前提的科技,我們都應該打住。托科技的福,文明得以發展,人類開始享受生活。但當科技實現了幫助人類生存的目的 后,它的積極意義是否還繼續存在呢?我們建造了核電站,然后一場海嘯襲來,核輻射開始泄漏……我們能夠怪罪于科技么?不能。但我們難道不應該反省,為什么 我們在用科技研發出核電站的同時,卻沒有制造出防止核泄漏的工具?
你說2012世界末日?我當然不相信。但我們必須看到,地震、海嘯、核輻射……一次又一次的災難在向我們發出最后的警告—科技的發達,帶來的是人類對自然 的開發濫用。我們必須認識到,人類在地球的生存是呈波浪式的,有高峰就有低谷。我們如今正處于最高峰上,也就是說,人類和自然的斷裂已經到了一個極限。接 下來我們面對的必然會是一個低谷—自然環境惡化,物種相繼衰敗,人類的滅絕也將成為可能。但這個低谷不一定就意味著人類的滅絕。只要我們意識到這一點,從 現在做起,重新建立和自然的關系,用我們的高科技,去服務于自然,我們依然有希望重新登上高峰。
珍視一滴水、一棵樹的力量,同時重新融入自然。改變我們的生存方式,而不是妄想著去改造自然。努力給自然奉獻點什么,而不是無止境的向自然索取。
切記,翻過這座山頭,我們才有明天。
伏藏小 (林夏生/圖)
藏獒封面 (林夏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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