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展的政治游戲——專訪世界書展聯合會主席衛浩世

2005年,作為法蘭克福書展的主賓國,韓國斥下巨資進行文化推廣,在會上宣稱孔子曾希望到韓國生活;活字印刷起源于韓國……

2009年,中國大陸、香港、澳門、臺灣將聯合組團作為主賓國參加法蘭克福書展。世界書展聯合會主席、德國法蘭克福書展前主席衛浩世的建議之一是:要讓能夠去做商業談判的出版人自己去做,而不是官員代表政府去做

 


2005年,作為法蘭克福書展的主賓國,韓國斥下巨資進行文化推廣,在會上宣稱孔子曾希望到韓國生活;活字印刷起源于韓國……今年10月10日開幕的法蘭克福書展因“主賓”加泰羅尼亞展團排斥西班牙語而遭多位西班牙著名作家抵制  風端/圖

 


衛浩世的專著《法蘭克福書展600年風華》已在中國出版  程綺瑾/圖


    德國法蘭克福書展,全球最大的圖書博覽會,被稱作世界出版業的圣地麥加。每年在這個書展上達成的版權貿易額約占全世界全年總量的75%。
    衛浩世(PeterWeidhaas)1973年開始出任法蘭克福書展主席,當時才36歲。到2000年從法蘭克福書展主席位置卸任,衛浩世已被譽為“書展先生”。
    就在他卸任之時,法國一家媒體評選近20年來影響歐洲的人,其中德國有三人入選:德國前總理科爾,199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君特·格拉斯,還有就是衛浩世。媒體闡述衛浩世的得獎理由是:因為他把世界各地不同意識形態的出版人帶到了德國和歐洲,包括像阿爾巴尼亞、津巴布韋這樣的國家。
    現在,衛浩世擔任世界書展聯合會主席,為國際上多種書展出謀劃策。他說:“書是本土的,語言的內容和特色都是本土的。所以出版業在任何一個市場上,都不是一種競爭關系,而是一種并存共贏的關系?!?BR>    他笑著說:“當年是法蘭克福書展第一次‘統一’了中國?!?974年,剛剛出任法蘭克福書展主席的衛浩世第一次來到了中國。當時中國大陸想派出版社參加法蘭克福書展,但提出條件:必須把臺灣排除在書展之外?!斑@對于我來說是不能接受的,所以當時我就來到中國和政府進行了對話,最后這個問題解決了,今天在法蘭克福書展上,既可以看到臺灣的展商也可以看到中國大陸的展商。在參展商名錄上你會看到‘中國’,下面是北京或者大陸其他地方出版社的名字,空幾行之后是臺灣的出版社的名字,大家都在一個共同的展廳里各自展示自己不同內容的出版物,這也是我引以為豪的一件事?!?BR>    2009年,中國大陸、香港、澳門、臺灣將聯合組團作為主賓國參加法蘭克福書展,中國文化將在歐洲舞臺集體亮相。2005年的法蘭克福書展上,韓國作為主賓國的表現,讓中國的參展人大受震撼。韓國花巨資(折合人民幣約1.5億元)打造的韓國館,奢華且富有吸引力。


為什么選擇中國?
    南方周末:中國成為法蘭克福書展的主賓國的時間最后確定在2009年,這個時間是怎么定下來的?
    衛浩世:我一直努力讓中國成為主賓國。大概2000年,我們就曾與中國新聞出版總署接洽討論這個事情,但中國方面一直很難作出決定。這里有很多政治的討論,我不清楚。我想中國不想安排在2008年的一個原因是奧運會,所以他們選擇了2009年。
    南方周末:你一直努力讓中國成為主賓國是出于什么考慮?
    衛浩世:中國歷史悠久,是擁有最有趣的文化的國家之一。這些年中國在經濟、政治等方面越來越強大,但我們對中國文化還不了解,有些人甚至試圖給中國塑造一些負面形象。我們想做的就是讓大家看到真正的中國。
    我們每次安排主賓國都是盡量從世界不同地方選擇。從1988年意大利作為主賓國開始,每年都有一個主賓國,包括法國、西班牙、希臘、立陶宛等,都是各種不同的語言、文化。當然也不是每個國家都愿意來參與,因為花費頗高,而且對于一些國家來說,要做主賓國也需要進行大量討論:什么是我們的文學,我們的文化?我們想向誰展示?這些都需要花時間和精力。
    南方周末:你印象最深的主賓國是哪一個?
    衛浩世:每個主賓國都各有特色,如果一定讓我說一個印象深刻的,就是1993年荷蘭和佛蘭德(比利時北部的荷蘭語地區)。在那次書展之前,很多人對他們的文化沒什么概念,覺得他們和我們名字差不多,是我們文化的一部分。經過那次活動,大家發現他們其實有著很獨特的看世界的方式。他們的交流方式特別幽默,比如當你去音樂廳,本來正襟危坐要欣賞古典音樂,結果他們一上來是有個人用大提琴演奏了很多有趣的聲音,然后在古典樂中間突然插上一段爵士樂。他們展示了他們的才華、靈感和美麗的自然風光。那一次書展在德國掀起一股荷蘭—佛蘭德文學熱。
    1988年意大利做得也很好。意大利人想做一個國家主題館,他們自己出錢,自己組織。最后他們在法蘭克福建起了一個“小意大利”。且不談能賣出多少書,這樣的活動能讓人對一個國家有更多了解。我每去一個國家,總是會讀他們的文學作品來理解這個國家的人,記得當我第一次去阿根廷時,我讀了他們一位作家的作品,剛下飛機我就覺得:嗯,我知道這種味道,我明白這些人是在想什么。
    南方周末:1986年印度作為主題時,你們遭遇了很大的挫折。而去年印度再次成為法蘭克福書展的主賓國,這是出于什么考慮?
    衛浩世:1986年西方媒體還不接受印度,把印度作為第三世界國家對待,有一些刻板的印象。去年印度怎么做的我不清楚,因為我已經不在位了。但是我去看了,挺好的。這二十多年大家關于印度的想法、感受都有變化,書展反應很正面,很多印度書籍由此被翻譯成德語或其他歐洲語言。


除非他們真打起來
    南方周末:2005年韓國作為主賓國的表現,在中國引起很多討論。有人感覺很震撼,有人則認為,當年韓國圖書版權的成交量并不高。你怎么看?
    衛浩世:我屬于前者。當然,參與書展是一種投資,是要做生意,但有些回報不是那么直接。主賓國可以在這里展示自身文化和國家出版產業的形象。1972年,我第一次去韓國做一個德國的書展時,我努力想理解韓國人,但是沒有翻譯,也得不到任何信息。我看到了漂亮的建筑、古跡,但我對這個文化不能有更深入的理解。而在2005年韓國作為主賓國這一年,我對韓國的認識增加了很多,包括認識了一些韓國的作家、學者,這是很重要的,未來的商機就蘊藏在其中。我們的書展不是僅僅關系到文學、出版,甚至還可以影響到一個國家未來的旅游業。
    南方周末:韓國在那次書展上,將活字印刷術作為他們的發明來呈現,在中國引起了很多爭議。你們作為主辦方是什么態度?
    衛浩世:(笑)韓國說是他們發明的,中國人說是中國發明的,我們德國人會說是古騰堡發明的。法蘭克福書展上經常有很多爭論。我們很引以為傲的是,一些存在敵意的團體,比如穆斯林和猶太人,歐洲人和前東德人,都能來到法蘭克福一起來討論。有爭論是應該的,也很有趣。我們通常不會干涉,除非他們真的開始打架了。
    南方周末:對于如何在2009年做好主賓國,如何讓中國文化走出去,中國有很多討論,你有什么建議嗎?
    衛浩世:法蘭克福書展會把聚光燈都打向主賓國,會用整整一年去做推介,讓每個人都知道中國來了?,F在重要的是要讓讀者產生興趣。中國有一個問題,你們有很多書,但都是中文的。來法蘭克福的出版商大部分是用英語的,大家打開一本書,沒辦法閱讀,就沒辦法知道好壞。像我不懂中文,我只看過關于毛澤東的書,和一些英譯本的小說、哲學書。中國的書翻譯成德文的就更少了。所以我的建議是,第一要翻譯,要解釋你們的文化。第二,參展方式可以更多樣,不只是把書放在那里。第三,要讓能夠去做商業談判的出版人自己去做,而不是官員代表政府去做。讓中國的作家來這里,讓公眾了解、適應中國的文化。全世界的出版商聚集到這里,最后還是做圖書交易的。他們想和中國的出版人交流,而不是和政府官員。官員和出版人有著不同的職責,不應該讓人們覺得中國的圖書市場是被政府控制的。過去30年,中國參與法蘭克福書展的出版人越來越職業,規模也越來越大,在向著好的方向改變。他們做出越來越多的好書,也能對自己出版的書負責。我希望通過2009年的活動,能夠在中國和其他國家的出版業之間建立一種正常、友好、穩定的交流。
    南方周末:不只中國,很多參與法蘭克福書展的主賓國也或多或少地得到了本國政府的支持,你認為參與國際書展應該是一個政府行為嗎?
    衛浩世:不應該是政府行為。但一些私人公司很難承擔參加法蘭克福書展所需費用,所以有些國家的出版公司仍需政府的經濟支持。但法蘭克福書展本身不是政府行為,起初它是由德國書商、出版商協會組織的?,F在我們得到了政府的一點經濟支持,用于資助大約25個弱小國家的出版人參展,為他們支付食宿、交通等費用。
    南方周末:你提到資助一些弱小國家的出版人來參加法蘭克福書展,你們是直接與這些出版人接觸,還是與當地政府接觸?
    衛浩世:起初是通過那些國家的政府。但我們發現那些國家派來的人很多都跟出版完全無關,他們來法蘭克福就是旅游、購物。所以我們轉而求助駐那些國家的德國使館,讓他們幫助尋找10到20位該國從事出版業的年輕人,大家一起生產圖書,這種做法很有效,最顯著的成果是他們中的一些人后來也受邀到法蘭克福參展。
    柏林墻倒塌后,我們邀請前東德的年輕出版人到法蘭克福,通過研討會、沙龍等建立起感情聯系,有些人后來還成為我們書展工作人員,我們在東歐一些國家也這樣做過,這也是為什么法蘭克福書展可以如此有趣,可以發展到如此大的規模。感情對于任何事情都很重要,在書業中尤其如此。

 

讓爭論雙方自己找答案
    南方周末:你講到兩德統一后,出版業經歷了一個融合過程,現在進展如何?
    衛浩世:我有一本新書剛剛在德國出版,就涉及到了這個問題。前東德所有的出版業都是國有的。兩德統一之后,前東德的出版產業完全改變了。他們要面對公開競爭,生產的圖書少了,能賣出去的更少。一些出版社倒閉了,一些書店倒閉了,但也有一些新的私人出版公司出現了。
    以前東德很驕傲的一點是,他們是一個閱讀社會。當時書很便宜,也比較少其他信息、娛樂選擇,現在很不同了。
    我本人比較喜歡東德人,因為他們比較擅長交流。但在西德,人們從小所受的教育就是,我必須比我的鄰居強。西德的人都被教育成戰士,要打敗其他人,自己得第一。
    東歐劇變已經過去近20年,東德年輕一代也成長起來了,并且也學會了如何運用市場規律進入圖書行業?,F在東德西德,甚至在其他的行業這種資本嚴重不對等的情況已經基本上消失了,但是我仍然認為,還需要50年才能夠達到一種真的平衡和融合,我們的目標是慢慢建立起統一的文化認同。
    南方周末:除了東西德的融合,法蘭克福書展也一直努力讓各種不同的文化都能參與進來。但是不同的文化畢竟容易起紛爭。法蘭克福書展的歷史上,也曾遭遇過不少次抗議,甚至發生沖突。你曾說過,法蘭克福書展不想卷入政治糾紛,但是書籍作為思想的載體,本身就是有意識形態在內的,作為書展組織者,你怎么處理這方面的問題?
    衛浩世:法蘭克福書展并不排除政治因素。1968年是法蘭克福書展的一個重大轉折。在那之前兩年,德國的學生和議會外的反對派一直在大力地抨擊他們眼中虛偽的共和國的文化政策。在這場抗議活動的最高潮時期,即1968年,在書市附近還發生了街頭逮捕活動,乃至流血沖突。當時的形勢一度似乎還將繼續惡化,但幸運的是,到1969年時雙方都開始表現出一種更審慎的態度,局勢才逐漸穩定下來。
    這次事件讓我們深刻認識到,社會生活、政治生活是我們所做工作的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是我們不會干涉政治討論的雙方,他們要自己找答案,我們不打算教育任何人關于社會主義或者資本主義或者其他任何東西。
    法蘭克福書展不存在內容審查,如果參展商的行為涉及到版權問題,出版社可以請律師去法庭解決。我們作為主辦者,不打算去控制整個書展,我們只是提供一個平臺讓大家聚到一起,討論問題。比如中國的版權問題,也許在2009年時會被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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