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反對方舟子
方舟子一邊打假反偽,一邊卻收獲如潮罵聲。彼時的他,何等悲情。抵御這種悲情的最好辦法就是做出冷酷的姿態,長久地擺著這個姿態,難免習慣成自然。
別看現在方舟子的粉絲空前多,退回三四年前,他的支持者卻只是小眾群體,大多數人對他印象并不佳。方舟子一邊打假反偽,一邊卻收獲如潮罵聲。彼時的他,何等悲情。抵御這種悲情的最好辦法就是做出冷酷的姿態,長久地擺著這個姿態,難免習慣成自然
我的老讀者們都知道,我是“打假反偽英雄方舟子”的忠實粉絲,從2006年起,就在我負責的媒體欄目里不遺余力地推薦方舟子的文章、宣傳他的思維,一個多月前,還給某報寫了篇《感動中國人物,我愿投方舟子一票》(發表時標題被改為《莫讓科學思維成為稀缺品》并有刪節)。當時有人說方舟子不打官員和體制內人物的假,我聽了義憤填膺,想站出來為方舟子一辯。做這些當然不是因為什么偏心,而是我認為,方舟子的科學思維、打假勇氣是當下中國的稀缺品,值得宣揚。
但我不能贊同“質疑韓寒的方舟子”。為了表示對前一個方舟子的支持,這里我用前一個方舟子的準則來檢視后一個方舟子。
方舟子如何違背自己的準則
以下方舟子的6條表態均出自他的《科學世代的偽科學》和《裝聾作啞是何罪?》兩篇文章。
方舟子說:“傳聞不是證據。”
但是在方韓之爭及之前的方羅(永浩)之爭中,方舟子慣用的手段是,只要是對他有利的說法,他都拿來用,而不辨其真偽。網友杜撰一條“吾友為韓寒代筆”的微博,方舟子馬上將其添加到自己的質疑文章中。雖然他經常對這種引用加上“可靠程度不得而知”、“是真的嗎?”、“有點意思”的說明,但既然“傳聞不是證據”,又何必把傳聞列入正兒八經的質疑文章中呢?
有時,方舟子對傳聞甚至直接采信。比如一位非媒體人說“反對韓寒的文章上面都有禁令”,方舟子就說“憑什么,靠韓三篇成功轉身獲得護身符?那更要繼續”。
方舟子說:“軼事不是證據。”
軼事指那些“非正史”、不可靠的資料。新聞報道不是軼事,但一篇根據自身經歷寫的文藝作品可以是。韓寒的《求醫》是一篇文藝作品,當年《小說選刊》把它選在短篇小說欄目里,根據“軼事不是證據”的準則,方舟子拿文藝作品里的情節來當證據做推斷,能站得住腳嗎?
方舟子說:“巧合不是證據。”
韓寒的《書店(一)》一文中,有這樣的描寫:“想必與‘幽默’(humour)最初在英語里解釋為‘體液’十分切意,眼淚鼻涕當算體液,流眼淚便是流‘幽默’。”而錢鍾書的《說笑》一文中,有這樣的描寫:“我們不要忘記幽默(humour)的拉丁文原意是液體,好像賈寶玉心目中的女性,幽默是水做的……”
方舟子由此得出韓寒對錢鍾書其他作品已爛熟于胸的結論。且不說兩者的描寫并不相似,即便相似,也可能是巧合,巧合能作為韓寒熟讀錢鍾書作品的證據嗎?
方舟子說:“合理假設,準確求證。”
在方舟子《“天才”韓寒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之謎》一文中,方舟子稱“韓仁均與考官李其綱同屆”,這犯了事實錯誤——韓仁均與李其綱并非同屆,且已被反復澄清。方舟子還拿《兒子韓寒》所謂的2006年版和2009年版作對比,事實上此書根本沒有這兩個版本。方舟子這種求證犯了低級的事實錯誤,非但不準確,簡直是隨意。
方舟子說:“不能只挑選對自己有利的數據作解釋,而無視不利的數據。”
韓寒在《正常文章一篇》中,提到自己小學讀的還“都是一些少兒科普和童話寓言”,但“到了初中高中,我拼命地讀各種書”。然而方舟子在論證時,很奇妙地就把韓寒自己的說法引用到小學為止,對初中的就轉而用韓寒父親的說法,并得出“韓寒在創作《書店》之前,并沒有博覽成年人書籍的閱讀史”的結論。
方舟子說“看看韓寒首度公開的《三重門》手稿視頻,果然干凈得像抄稿”,但方自己就引述過《兒子韓寒》一書中的一段話——“而且他還寫得一手很好的鋼筆字,寫的文章初稿就如別人改定謄清的稿件一樣,基本上是一次‘成型’的。”可見,手稿干凈的原因在幾年前的出版物中就有解釋,而方明明知道,卻還拿“干凈”說事。
方舟子說:“裝聾作啞其實是一切造假者在事情敗露后的最后一招。”
對別人指出其錯誤之處,方舟子基本是兩招:要么完全不理;要么抓住別人論述中個把不嚴謹的字句大做文章,而對其他有理有據的反駁默不作聲。對某篇批評他的8000字長文,方舟子只挑出其中論述醫學文獻的一處反駁,并以“還教起我如何看醫學文獻了”來顯示不屑。且不論方反駁的對不對,就算對了,還有七千多字的批評,包括“韓寒其實知道三重門的讀音”這類推翻方說法的鐵證,為何也一概不屑?
后一個方舟子其實早現端倪
方舟子此次質疑表現出的隨意與不認賬的態度讓很多人吃驚,究竟是方舟子變了,還是以前人們看錯了他?其實在我看來,兩個因素都有,先說后一個。
以前方舟子就有不少做錯的地方,只是沒有引起太多注意。比如他曾在微博上說:“有誰知道現在《時代周報》是哪個流氓在當總編?還是原《南方都市報》的陸暉作為執行副總編在管事?就不怕別人也順帶人肉罵他老婆?”事實上,彼時陸暉已經離開《時代周報》8個多月,方舟子不經考證隨意罵人,不但罵錯了還把人家妻子牽扯進去,卻一句道歉也沒有。倒是別人指出他妻子抄襲,他暴跳如雷。
再比如,深圳大學傳播系副主任孫海峰有篇文章被其他人引用卻未注明出處,方舟子誤以為是孫海峰抄襲別人,以此對孫進行了“講師抄助教,深圳大學的抄玉溪師范學院的,抄得好不威武”等冷嘲熱諷。后來孫海峰反復說明,方舟子置之不理。
為什么會出現兩個方舟子
一邊是令人尊敬的“打假反偽英雄方舟子”,一邊是“隨意發難且不認賬的方舟子”,為何兩個方舟子合于一體呢?其實不難理解,蓋因前一個方舟子太悲情。
別看現在方舟子的粉絲空前多,退回三四年前,他的支持者卻只是小眾群體,大多數人對他印象并不佳,一聽到他批評中醫或者支持轉基因就要罵娘。方舟子一邊春蠶到死絲方盡般打假反偽,為此還遭受身體和經濟上的威脅;一邊卻收獲如潮罵聲。彼時的他,就好比魯迅小說里被做成人血饅頭的革命黨人,如《圣經》中在群眾壓力下被釘死的耶穌,何等悲情。
抵御悲情的最好辦法是做出冷酷的姿態——我本就是那孤傲的一峰,不管你們如何,我自有我的風景。長久地擺著這個姿態,難免習慣成自然,所以方經常說出“我真是服務器殺手,指哪崩哪”這類讓旁觀者感覺“這人自我感覺太良好了”的話來。
既然“不管你們如何”了,那么我方舟子就不怕敵人多,多幾個敵人還能展示我見魔殺魔的刀法,引得支持者更加崇拜,這種心態演變下去就變成了“怕敵人不多”。所以方舟子不但對看不慣他的人尖酸刻薄,而且對偶然批評他的人都樂于一巴掌掃成“方黑”。這種暴戾之氣也讓他常常忍不住動粗,比如對陸暉不加考證地謾罵。
這種冷酷的面容、孤傲的形象,讓方舟子不但孤芳自賞、好勇斗狠,而且不能認錯認輸,因為認錯認輸可不那么酷。尤其是一些較早認識到方舟子價值的人成為其支持者后,方就勾勒出一幅眾人膜拜孤峰的畫面,他已飄飄欲神仙。而凡是把自己塑造成神的人,都會“死不認錯”,正如之前被方舟子拉下馬的唐駿。被神化的人,只能永遠偉大光榮正確,一旦認錯認輸,他的根基就毀了。而一些“教徒化”的受眾,也不會允許他認錯認輸。
一個人不肯認錯認輸,但又知道自己錯了輸了怎么辦呢?把“傳聞不是證據”分析得頭頭是道的方舟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引用傳聞的行為錯了,他該怎么辦呢?
一般來說,可以裝聾作啞,但方舟子的辦法不僅如此,比如他把韓寒不愿再理會他的表態當作韓寒的認輸宣言,或轉發某個支持者吹捧之語當作自己的勝利宣言。除此之外,繼續發起新的攻勢,也可以把人們對上一輪對錯的關注吸引到新的焦點。
分析完不認賬的原因,再來看看方舟子為什么隨意。
如果說隨意指責陸暉是好勇斗狠的習慣使然的話,那么很可能還有種故意的隨意。也就是說,我的第一次隨意是不小心,但發現也能忽悠住一批人,成果還是大于損失,那么不妨繼續隨意下去。在很多人指出方論證方式的紕漏后,他還繼續用這種論證方式質疑,很難不給人“故意”之感。
總之,我認為方舟子在這次質疑韓寒的過程中比以往的一些不嚴謹程度更深,他的心態的確有變化,某種程度上,也許是他的支持者讓他更輸不起,導致了這種變化。作為那個“打假反偽英雄方舟子”的忠實粉絲,我希望那個方舟子快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