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點】“標題黨”與世界公民

以批評美國教育的所謂問題換取自我的政治正確性標簽，是對教育這個職業的辱沒

近日，北大校長周其鳳在長沙的一次演講，成了一則不折不扣的羅生門公案?！稙t湘晨報》的報道說，周其鳳聲稱“美國的教育一塌糊涂。他們的每一任總統都不懂得尊重人，總是把自己的意愿強加給別人”。而《中國青年報》在其后的調查中引用的原文是：“美國的教育對于培養合格的或者說優秀的美國公民，這是很成功的，……在培養世界公民這個角度來說，我認為美國的教育是一塌糊涂。它培養的人，也就是說他們感到驕傲的是他們的總統，哪個總統懂得尊重人家？就想欺負人家，就想把它的價值觀強加于人，就想按照美國說怎么樣就怎么樣辦。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美國的教育是一塌糊涂。”因此，《中國青年報》斷言周其鳳演講“遭標題黨拆解”。

我做了一些功課，試圖從網上獲得演講的全文。不過吊詭的地方在于，《瀟湘晨報》引用的，是在長沙市一中的演講，而《中國青年報》所引用的，是在湖南大學的演講。而在網絡上，根本無從找到長沙市一中的演講內容，只有湖南大學演講與答問的視頻片段。

其實，問題的解決是非常簡單的，無非就是長沙市一中把演講全文視頻或者記錄披露出來，大家對照一下，就知道《瀟湘晨報》的報道是不是標題黨作祟了。這就是中國許多事情古怪與蹊蹺的地方了：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可以消解所有誤會的事情，為何演變到如此復雜？這是我們慣有的為尊者諱的傳統吧？

再往下說一步，我覺得標題黨也沒有什么錯。周校長是不是講過這句話？做媒體的人都知道，我們必須把最重要、最吸引眼球、最火爆的語言放到標題上，只要周校長說過，做標題的人就有權利，甚至有義務把這句話放到標題里去。至于原文如何，讀者自會往下深究。至于記者是否扭曲了周校長演講的原意，因為無法比照在長沙市一中的演講全文，所以暫不評論。

不過，對于周校長在湖南大學演講中所提到的關于“世界公民”的這一段，倒是真的令我頗感興趣?！吨袊嗄陥蟆芳热皇情L篇引用，應當沒有“標題黨”周校長的愿意吧？我覺得周校長的這個看法，不見得比“遭標題黨”了的意思光彩多少。

周校長的這段講話的意圖，無非批評美國的霸權主義，指摘他們的總統強加意志于其他國家。如果是一個政府領導說說這個話，倒也就罷了，可是作為被他自己稱為“中國最好的大學”北京大學的校長，在做一個教育制度比較的前提下，如此官樣文章，一樣惹人笑話。

世界公民乃是一個尊崇的稱號，其中所蘊含的意義，并非僅僅周校長在演講中所稱的懂得尊重“別的民族的文化，歷史傳統”。他或者她應該胸懷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基本價值觀，例如對于人性的尊重，對于人道的秉持，對于環境的關懷，對于貧苦的慈悲，對于公正的堅定，還有對抗丑惡、不公正的勇氣。尊重他人不過是世界公民的眾多必須品質中的一種。在當今的世界上，那些能夠被稱為“世界公民”的優秀的人，很遺憾，多數出自于西方教育的產品，比如桑塔格，比如尤努斯。

現如今北大在一系列的行政命令中唯唯諾諾、沒有獨立的思想、沒有自由的研究、沒有教育的擔當的前提下，北大校長有什么資格談世界公民？周校長在演講中諄諄教導的是學生要出國去看，要吸引外國留學生來看中國，一意地在推銷中國，而罔顧世界，實在有違世界公民這一言論的旨意。

一個教育系統中要產出合格的世界公民，需要的不僅是教育經費的充足，生源的“泌油面”（這是在長沙市一中演講的目的），更重要的乃是令教師有充分思考與研究的空間、學生有獨立自由成長的環境、不受行政干預的教學體系，以及整個教育系統包括校長不尊崇教育主管意識形態控制的勇氣，也就是老北大“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精神之所在。

以官方公認的體系性話語，來批評美國教育的所謂問題，從而換取自我在整個教育官方體系中的政治正確性標簽，本身無非就是對于北大、對于教育這個職業的辱沒。

不需要標題黨的拆解，也無論他如何辯解中國教育的偉大成就與光榮傳統，周其鳳自己就在暴露這個教育系統內核思想和價值觀的根本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