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壞人誕生記

每次看到銀版相片中那個疏離羞澀的孩子，我都無法相信她終將變成壞人這個答案。

前幾天在外省乘長途大巴，拿著車票對號入座，驚覺我上風上水的4號座位較之其他座位膨脹數倍，定睛細看，才確認上面高踞一位約莫四十多歲、雙腮酡紅、體格健壯的婦人，身著一件紅艷艷的花棉襖，通通取自色相環上呈180°的顏色，熾烈如炬，燃成一片眩暈。

我客氣地提醒：“這是我的座位，您坐錯了。”婦人急速翻滾一雙白花花的牛鈴巨眼，并不看我，鼻孔直指天空，噴出一團極不耐煩的怨氣，賞了句：“我暈車，你去后面坐。”那股子派頭只差我一個脆生生的“喳”便是皇恩浩蕩了。

這也太欺負人了，我正要同她理論，旁邊赫然冒出一位刀削臉、駝背、骨瘦如柴、渾身上下沒有四兩肉、一臉受氣相的男人，猜是那婦人屋里頭的。他扶了扶笨重的黑框眼鏡，拖著長調向我傳授起做人的道理：“話說古有孔融讓梨，姑娘，你要懂得謙讓長輩。”我真后悔沒掌握個打狗棒法之類的技能，“你們這分明就是搶梨呀！”男人剛要接茬兒，婦人迸出巨吼，聲震長空：“跟她啰嗦什么！”余音未消，男人便與夭折在喉嚨里的道理迅速隱遁在一片唯命是從的赤誠中。

司機、售票員、其他乘客都有些看不過眼，紛紛好言相勸，勸說之詞如泥牛入海，那婦人始終雙目微閉，穩穩保持著這個姿態——雷打不動，不讓人產生一絲幻想。

叫人黯然神傷的結局，我勢必落敗，不再說話，流落到后面緊挨安全窗的大通座。零下十幾度的寒冬，利刃般的北風破窗而入，凍得我關節報廢。要不是擔心眼淚會在臉上凍成鐘乳石狀的冰柱，我怕是早就淚如雨下了。心中沮喪地暗想，等著瞧，待我修成打狗棒法，定要好生懲治這等惡霸。

大巴車在服務站停車上廁所時，身邊忽然滾過一團火紅的颶風。這婦人真是朵罕見的奇葩，十分要強，萬事都要拔個頭籌，竟然又不顧體面地跟老奶奶搶廁所，差點將老人推倒。

誰料風云驟變，跑得太急，被腳底下的冰溜子算計，結結實實摔了個大屁蹲。轟然一聲悶響，渾身贅肉一陣猛顫。我迅速跳到她跟前，并沒有像女神那樣散發著仁愛的光輝以德報怨，而是周星星老師附身，叉腳，聳肩，仰天長笑三聲“哇哈，哈，哈……”

病態的進化論，真教人悲傷。我本是個看歐•亨利都能哭得稀里嘩啦的姑娘，如今也被逼成報復社會的壞人了，怎不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