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索求學

他們像這種水鳥一樣毫不懼怕洶涌的怒江,“從來沒有人掉下去過,不會掉的”,余芬前一再肯定地說。

  掛上鋼索之后,10歲的余春用腳尖輕輕一點巖壁,滑輪滑出,鋼索被繃成一條優美的弧線,輕輕震顫著發出低沉悅耳的嗡嗡聲。他毫不畏懼波濤洶涌的怒江——因為在傳說中,他們的祖先會化身為虎,縱身一躍就跳過了怒江峽谷的頂端;或者化身為猿,在山林中自由地攀緣。而這些勇敢快樂的傈僳孩子,依然會像先輩一樣,被山鬼和水鬼護佑,沿著在怒江江面上的彩虹自由往來。

 

2007年9月4日,云南怒江州的福貢縣馬吉鄉,讀三年級的余春花和余才妹姐倆滑索過江上學。

住在怒江邊的村民們唯一渡江工具就是滑索

 

 

    渡江前,馬吉中心小學三年級的余至誠在展示自己滑索的工具

 

 

    盡管每天都要過滑索,江水太大時,余麗娜還是不免緊張

 

 

余至誠和余芬前兩兄弟搭伴滑索過江

 

 

剛渡過江的孩子們,溜索上的過江者顯得特別渺小

 

 

馬吉中心小學三年級的余芬前在家復習功課。他的家在學校對岸的山坡上

 

 

開學第一天,馬吉鄉中心小學讀書的孩子們

 


 ?。玻埃埃纺辏乖拢比?,云南省福貢縣布臘村民族小學開學了。這個有著兩幢房子一個籃球場的學校,就建在怒江陡峭岸邊的一小塊平地上。學校有52名傈僳族學生,其中18個住在江對面——碧羅雪山上由吊腳樓組成的村子里。
  兩岸相距一百余米,并無橋梁相連,只有兩條鋼索橫越。這18個8歲至11歲的孩子,在開學日的早晨,用一根尼龍繩和一個滑輪把自己系在鋼索上,在嗡嗡的摩擦聲中飛快地“溜”過。他們身下,是沸水一樣翻騰的江面。接下來的每一個學習日,他們都要用同樣的方法,往返于學校和村子之間。
  三公里外有一座木板吊橋,但學生們從不愿意從橋上過。從學校對岸的布施村到吊橋橋頭,只有蜿蜒于碧羅雪山近乎90度峭壁的山路,即使是自認為“虎和猿的后代”的傈僳族人,也要走上個把小時?!暗饶阕叩綐蛏?,那就遲到啦?!保保皻q的三年級學生余春說。
  余春有著傈僳族典型的矮小身材和敏捷的身手。他一邊嘲笑著那座“浪費時間”的橋,一邊把滑輪卡在鋼索上。用來固定身體的,是一條兩頭結在一起的尼龍繩,繩子繞成三股,從背后兜住身體,再從前面掛在滑輪上。
  整個身體掛上鋼索之后,余春用腳尖輕輕一點巖壁,滑輪滑出,鋼索被繃成一條優美的弧線,輕輕震顫著發出低沉悅耳的嗡嗡聲。余春的身體在視野中迅速變小,飛快的掠過江面,五六秒的時間,他就滑到了對岸。
  這個孩子很樂意在大伙兒面前表演。他自豪地形容自己技巧,“就跟水鳥一樣快”。他的校長,38歲的語文、數學、自然兼品德老師普永恒,則開玩笑似的提醒他:“你去年也要阿爸帶著過江呢?!?BR>  余春最喜歡在每年下雪的那幾天滑過溜索。他會趕在清早第一個過江,急馳的滑輪把鋼索上薄薄的積雪碾碎,發出細碎的吱嘎聲?!氨茸咴谘┑厣虾寐??!庇啻盒稳?。至于下雨或者刮風,那和平時也差不多。
  普永恒并不反對自己的學生從鋼索上溜過來上學。面對南方周末記者有些驚恐的眼神,他解釋說:怒江邊的人,還在吃奶,就被大人縛在懷里,沿著鋼索來回了。
  這就是怒江邊傈僳族人的宿命。在大峽谷的深處,傈僳村莊散落在碧羅雪山和高黎貢山的重巒疊嶂之間,蜿蜒奔騰的怒江則把一個個村子阻隔。山峰無一例外的陡峭如刀,從江面升起的水霧常常把村莊和峭壁一起遮蔽。布臘村小校長普永恒會稍含得意地用詩句來形容族人的生活環境:“尋??床灰?,偶爾露崢嶸”。他進一步用本族傳說來證明自己的觀點:傈僳人的祖先為山河阻隔,卻從天上的彩虹得到啟示,發明了溜索這一獨特的交通方式?!皬睦献孀谄鹁瓦@樣啦”!
  但并非所有的孩子都和余春一樣自信。7歲的余小城是馬吉鄉中心小學二年級的學生,他的家在學校江對面的恰曼嘎村里。和同村的另外5個孩子一樣,他也需要每天滑溜索上學。但余小城顯然還對這種江面上的高空作業心存畏懼。大多數時候,阿媽會像他小時候一樣,帶著他溜過江面。如果阿媽實在沒空,這個任務就落在同村年齡最大的同學——11歲的余芬前身上。
  余芬前會幫助余小城掛好尼龍繩,還額外用一條繩子套住余小城的脖子,另一頭掛在鋼索上?!叭f一他掉了,我就用這根繩子把他拉上來?!蔽迥昙壍挠喾仪?,像大人一樣鎮定自若地解釋。
  余小城有些靦腆害羞,他盡量在掛滑輪的過程中表現得手腳麻利些,“明年我就可以自己過了?!彼÷暤乇WC。
  在怒江州福貢縣馬吉鄉,一共有兩個完全小學和5個村小。7所學校中,6所有學生需要滑溜索上學。作為馬吉鄉中心小學的校長,34歲的余友博一個一個地在紙上寫出江對面靠溜索來回的村莊,總共9個。
  “怒江上不是沒有橋,”余友博說,“但是橋不夠用。這些村都在離橋比較遠的地方,好多橋又都是六七十年代修的,現在還不如溜索安全?!薄拔疫€是希望我的學生以后能夠走橋上學?!彼a充說。
  但近期來看,“走橋上學”的愿望似乎不可能實現。一座吊橋至少需要四五十萬造價,作為國家級貧困縣,福貢縣年財政收入總共才200萬?!鞍l工資都不夠,還要靠上面撥款”。
  余友博曾經去鄉政府申請過,但主管教育的副鄉長也沒有辦法:“縣里沒有錢,鄉里一年收入才幾千塊,老余你說我拿什么造橋?”
  去年鄉里面來了一群說普通話、拿著儀器的人,布臘村小校長普永恒以為是要修橋,興奮地跑去問,才知道是北京來搞水電站勘測的。他有些失望:“能不能順便幫我們造座橋呢?”
  學生們對于橋似乎沒有更多的認識,除了那座“浪費時間的吊橋”,余芬前并沒有見過其他種類的橋,11歲的他甚至還沒有去過福貢縣城。在書本中他讀到過“武漢長江大橋”和“南京長江大橋”,但“那些橋走起來是什么樣的呢?”他表示很好奇。
  和余芬前一樣,這些靠溜索過江的孩子,至今生活的范圍就是在群山和江水阻隔的馬吉鄉這一小塊地方。馬吉,距離福貢60公里,距離怒江州首府六庫150公里,距離云南省省會昆明600公里。擁有2008奧運會的北京,更是一個如同太陽般的概念。當問到“北京在哪里”,他們會指向通往福貢的公路,那是馬吉通往外界的唯一路途。
  余芬前的父親第遲彥今年32歲了,他沒有漢族名字。這個當過5年恰曼嘎村組長的漢子,是村里見識最廣的人,今年2月他曾經取道四川前往西安打工,“見了一輩子都沒見過的東西”。
 ?。对路莸谶t彥就從西安回來了,“在那邊沒有合適的工打”。他想做個建筑工人,卻發現城市里修房子的工序和他們在村里完全不同,城里用水泥、鋼筋和空心磚;他更習慣用木頭、竹子和石棉瓦。
  這個可以組織族人在兩天內搭起一座吊腳樓,會在山坡上開荒收獲玉米,擅長在江邊低地平整出棋盤一樣錯落有致的水稻梯田的能人,卻在城市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彷徨了4個月,他重新取道四川,回到馬吉,把行禮包裹拴在背上,順著熟悉的溜索,輕快地溜回了山壁上的恰曼嘎村。
  如今,他種著三畝玉米和芋頭,還從江對岸集市上買了4頭豬崽,裝在一個籠子里,順著溜索運過江面,養在自家吊腳樓樓下?!肮┬『褧x完,以后走出去”,這就是第遲彥現在最重要的任務。
  孩子們卻沒有父親和校長們那樣的心事。他們照樣每天沿著溜索輕快地上下,走在上學的路上,他們會突然興奮地指著天空蹦跳著大叫“尼莫”,那是傈僳語中一種長尾小水鳥的名字。
  他們像這種水鳥一樣毫不懼怕洶涌的怒江,“從來沒有人掉下去過,不會掉的”,余芬前一再肯定地說。
  盡管在學校要說普通話,他們還是更習慣在校外用傈僳語交談,本族的光榮歷史也潛移默化地從老人們的故事中被傳承下來。在傳說中,他們的祖先化身為虎,縱身一躍就跳過了怒江峽谷的頂端;或者化身為猿,在山林中自由地攀緣。而這些勇敢快樂的傈僳孩子,依然像先輩一樣,被山鬼和水鬼所護佑,沿著怒江江面上的彩虹自由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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