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信者】葉曼:我想做一個男人試試

她是出生于民國的名門閨秀。她是胡適“請”來的北大才子。她和外交官先生田寶岱在國外生活35年。88歲時,她帶著儒道佛信仰,回到了生她的中國。

我原名劉世綸。有一個哥哥,四個弟弟,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兒。哥哥弟弟都正式入學校,我在家里給請了老師。老師應該是東北流浪過來的讀書人,一個可憐人。開蒙的第一本書是《左傳》。

 

葉曼 (姚磊/圖)

 

那時候我六歲,讀得懵里懵懂,但也得背。我不干了,說我也要上學。去了學校才發現“大狗叫小狗跳”,真正無聊,學的東西比《左傳》差太遠了,沒意思。所以還是回家念,差不多到了十歲才又進學校,所以比別人的學齡都高兩三年。

我父親劉君曼是京師大學堂畢業。那時候民國已經建立了,我父親和他同學說:我們別做官了,做官很糟糕,老百姓最要緊的是鹽,我們賣鹽吧。于是他們就制鹽,把精鹽拿給袁世凱,袁世凱一嘗:我還以為是白糖呢,原來是鹽,這么咸!于是,父親請求立項去制鹽。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政府從日本手里接管了青島鹽業,父親就任永裕鹽業公司總經理,我們全家從北京跟去了青島。我在青島女子念高中,高三圣誕節的晚上,家里給學校打電話,說,“老爺病了,你趕緊回來吧。”

父親突然中風,三天后走了。你能想象嗎?我沒有眼淚,整個人都呆了。三天前還跟爸爸說說笑笑,三天后他走了,所以對于生死的問題,變成一個我常常想的問題。哥哥當時正在日本留學;我傻傻的,不準爸爸入殮,入了棺材,又不準師傅扣釘子。我把爸爸的一只表擱在棺材里,那是瑞士造的一只表,很好,隔著棺材都能聽見嘀嗒聲。我這樣子聽著他的表,就像聽到他的呼吸聲。我等了七天,天天把對著院子的門打開,希望爸爸的魂靈回來,但是完全沒有消息。

別人都以為我們很有錢。結果爸爸走了之后,你猜他的皮包里還有多少錢?只有五塊錢。翻遍所有的皮夾子,只找到一個折子,上面寫著某某人某某人的名字,底下有五塊十塊二十塊,其中有聽差的、拉車的、還有親戚,跟我們家都有點關系的人。原來我父親每個月都給他們匯錢。我第一次對我父親懷有恭敬心。原來只有父女之愛,從那時起我把他看作圣人。圣人也不過如此。

 

葉曼,1914年生,當今世界極少將儒、道、佛文化融會貫通的國學大師之一。 (姚磊/圖)

 

父親在北京的時候,說要做點實際的事情,就自己蓋房子。他起地基的時候,把圓石頭就往那兒一堆,也不打磨,墻角就像老虎的皮一樣,所以別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虎皮劉二”。他蓋了四棟房子。我19歲的時候,爸爸走了,媽媽38歲守寡,我在青島念完最后一學年,就搬回北京,住進“虎皮劉二”蓋的房子。

高考時,我報考了清華、北大、師大,還有中央政治學校??急贝?,數學只有幾分;師大報的是國文系,所以考了第一名。我最想進的是清華,但考完之后我沒去看榜。50年之后,清華追我追到洛杉磯,問:你為什么不到清華來?我說,我沒有看榜。這時我才知道自己是清華歷史上唯一一個考上卻沒有注冊的學生。北大也不錄取我,我就進了師大。開學都十天了,記得那天正在上俞平伯的說文解字,突然有人敲窗戶,是北大的一位女同學。她說,北大讓你回去,是胡先生讓你回去。我說哪個胡先生?“胡適之??!”

我考北大的數學幾乎零分,國文99分,作文100分。作文題目由胡先生出,我寫的是父親的死。他說那篇作文,他一邊看一邊難過。所以開學后一上課就問,那女生錄取了沒有,人在哪里,有沒有人認識。胡先生說,把她找回來。所以我開玩笑地說,是胡適之先生把我“請”回北大。

胡先生講的最要緊的一門課,是《中國哲學思想史》。他講課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坐在那里,人很漂亮,不高,扎扎實實的身體,但是臉上一股祥和之氣,說不出來,但你就知道這個人脾氣很好。聞一多教《楚辭》。那是過癮啊,好像他自己一會兒變成了宋玉,一會兒變成了屈原,多姿多彩。

陶希圣教古代思想史,也很了不起。偽南京政府成立之后,他變成了“賣國賊”,但很快他退了出來。錢穆更不得了。他在禮堂上講通史,臺階和禮堂外的走廊都坐滿了人,有時講臺上都坐著學生。他穿著馬褂長袍、綁腿的綢褲子、粉底的中國布鞋,從這頭走到那頭,從那頭走到這頭。沒有書,沒有講義,連黑板也不寫。是他訓練了我記筆記的功夫。期末考試的時候,我可出風頭了,紅人一個!“勞駕,筆記借我抄抄”,別人都說。

北大從來不點名,從來不上課,四年以后照舊畢業,那是北大的風氣,真是自由。我和我先生田寶岱在大四的時候結了婚。因為要去昆明上西南聯大,我母親說,你們不結婚,單身男女不可以上路,所以兩家逼著,我們莫名其妙就結了婚。

到了昆明,我跟我先生說,現在離家這么遠,抗戰什么時候結束不知道,將來你要是沒有世界的觀念和經歷,你發達不了。我讓他趕緊考外交官。那時候政府剛剛開始國家公務員考試,他還真考上了。

我們在重慶熬了三年。后來我先生被外放到芝加哥做副領事,我跟著他去了美國。他做外交官35年,我們在國外也住了35年。1949年之后我們去了臺灣,過的日子很苦。北大的同班同學,在臺灣的有十幾個,那時候我們30歲左右,開始知道學問的重要。“反攻大陸”這件事,讓政府去鬧吧,我們還是好好讀書。逃出來的人,最了不起的就是南懷瑾。

沒見到南先生之前,我們對彼此的印象都不好。他說,不見!這些女人,問的不是感情,就是兒女不乖,我不教這些東西。這話傳回來,我就覺得他對異性有排斥,對他的印象很壞。我想,我得給他一個下馬威。那天見到南老師,他半皺著眉頭,愛理不理:“你有什么問題???”我說,請問南先生,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南老師一點也不在乎:“你從哪里聽來的?好了,你也來聽《楞嚴經》吧。”

我雖然從八歲開始吃素,但從那時候才開始接觸佛法。上頭一堂課后,我真是歡喜贊嘆。南老師說,古人早就說過了,自從遇見楞嚴后,不讀世間糟粕書。

南老師博學強記,他的臉龐身體都瘦瘦精精,人很聰明,話經常只說到一半。南老師很佩服一個人是陳健民上師。我讀了陳健民先生的《曲肱齋》,是真佩服。他人在舊金山,去紐約沈家楨先生處講法的時候,我去見他。陳上師矮而不瘦,如同一根粗樁子。我就給他頂禮,我給南老師都沒有頂禮。我跪下,突然間聽到對面“撲通撲通”,我還以為是什么東西掉了下來,一看,原來是他在給我磕頭,接著站起來指著我罵:“以后不可以這樣,你這是讓我折壽??!”

學生另找老師,為師者通常會妒忌。結果去見陳上師,我擔心南老師會罵我或者不高興的時候,他說:“好好好,趕緊去,挖寶!記得,挖回來之后告訴我。”

我一直喜歡美國,等我真到了美國一看,白黑之間,表面上是平等了,事實上卻沒有。那種觀念,是嘴上說著甜,心里頭在歧視。黑人的生活很慘。我本來也喜歡印度,對于日本是早就討厭了?,F在真正喜歡的,還是我們這個國家。

網絡編輯:瓦特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
午夜宅男在线,中视在线直播,毛片网站在线,福利在线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