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暮色中的斗牛士——告別死亡之舞

今年1月1日始， 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大區將徹底禁止持續數百年的斗牛賽。加泰大區首府巴塞羅那，在去年9月舉行了當地最后一場斗牛。自此， 這項被稱為西班牙“國技”的運動也將永久告別巴塞羅那。

2011年9月25日，28歲的斗牛士卡塔蘭·塞拉芬·馬林單膝跪在巴塞羅那環形斗牛場中央，輕吻腳下的沙土—他曾經在此與恐懼死亡共舞過的土地。這位剛戰勝死亡的斗牛士雙手掩臉，開始哭泣。“他們奪走了我的過去，和我部分的將來。”

在這塊場地上，剛剛結束了巴塞羅那市最后一場斗牛。38歲的胡安·莫拉、36歲的何塞·托馬斯和馬林一起，完成了他們在這塊沙場上的最后演出，也和一萬八千名觀眾一起，見證了斗牛運動在這座城市的最后一刻。

這場比賽的門票被炒至比平時高出三倍的價格，依然一票難求，環形斗牛場上幾乎座無虛席。實際上，如此熱火朝天的斗?，F場，在西班牙已是久違了的場景。一方面由于日益激烈的保護動物團體的抗議，另一方面則因為經濟危機的影響，西班牙的斗牛賽場次大幅減少，從2007年的2622場減少至2010年的1724場。

伴隨著馬林的淚水，場內觀眾高喊著“自由，自由”，以此表達對斗牛禁令的不滿。“斗牛是一門純粹真實的藝術，展現了人類面對恐懼和掙扎時所表現出的勇氣和技巧。斗牛運動就是一個悲劇作品。” 何塞·托馬斯的經紀人如是說。然而，在反對斗牛的人看來，真正的悲劇是牛在遭受著。禁止虐待動物團體主席佛朗西斯科·利爾說，“牛有免于被虐待的權利。”不過，真正推動加泰羅尼亞禁止斗牛的原因不僅如此，該大區的民眾們將斗牛視作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在征服加泰羅尼亞時，強加給他們的“西班牙文化”，而巴塞羅那市，也是西班牙反斗牛運動的中心。

無論是否強加，無論對錯與否，西班牙斗牛運動，的確是該國家歷史文化不可剝離的一部分。曾在西班牙觀看過300多場斗牛比賽，目睹過幾千頭牛被刺殺的海明威認為：斗牛是雕塑藝術，盡管它不是永久性的。“我覺得除了勃朗庫西（20世紀現代雕塑的先驅和最偉大的雕塑家）的雕塑作品之外，現代的雕塑藝術無論如何都不能與現代斗牛這門‘雕塑藝術 ’同日而語。”因為這是一門絕無僅有的，藝術家身處生命危險的藝術，是一門表演的出色程度完全有賴于斗牛士自尊的藝術。在西班牙，自尊可是個非常實質性的東西。他們稱為pundonor，包含了自尊、正直、勇氣、自重等等意思。一旦千真萬確、毫無疑問地表現出怯懦，自重就蕩然無存。作為硬漢文學代表人物的海明威還認為，生活，就是一場斗牛。

士之勇

西班牙人說，torear es parar, templar y mandar，這話的意思是，真正的斗牛，斗牛士應站立不動，應該一面手拿紅布，一面用手腕、手臂的運動來調整公牛的速度，應該控制、指引公牛跑動的路線。任何其他的斗法，如朝公牛跑動的正常路線那個方向做出招式，無論做得多么優美，并非真正的斗牛，因為是牛在調遣人，而不是人在控制牛。杰出的斗牛士的表演會給人以“不朽之感”，一個國家要熱愛斗牛，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那里必須飼養公牛，二是那里的人必須對死感興趣。毫無疑問，斗牛士們就是一群與死亡共舞的舞者。

如果一群斗牛士朝你迎面走來，你怎么分辨他們的角色？在早期，對于初次觀看斗牛的人來說，根據衣服來判斷最為簡單和直接。那些穿著金色短上衣的人，是斗牛中最關鍵的劍殺手。然而，現在的斗牛服飾已不再嚴格恪守這條規矩。資深斗牛粉絲們則一眼從他們的神情中可判斷出來。神色平靜冷漠的，只能是劍殺手。在斗牛場上，短標槍手和長矛手都必須根據他的指令來奔走。在去斗牛場的途中，是劍殺手一天中最為難熬的階段。早上離斗牛還遠著呢，吃過中午飯后時間也尚早。時間開始變得緊張，當斗牛士開始朝斗牛場出發。下午，斗牛士們與死亡起舞的時刻來臨。當劍殺手站在馬廄的入口處時，他們已度過被恐懼折磨的階段。因此此刻他只剩下自己一人，獨處的時候反而生出斗牛士的天性—勇敢。幾乎所有的斗牛士都是天生的大膽人群，這很好理解，沒有一個小膽的人會選擇到斗牛場里跟公牛玩。

比賽就要開始。斗牛士們排好了隊，劍殺手三個一排，短標槍手和長矛手在右邊。號角響起，兩個身穿腓力二世時代服裝的人，騎馬出場，穿過鋪滿沙土的斗牛場。他們是騎馬執行官，代表合法管理機構的總裁判所發布一切命令。開場儀式完畢后，公牛很快就會出現在斗牛場里。首先迎接公牛的是短標槍手。他們用披風引逗公牛，來來回回數次。這算是熱身階段，全場觀眾也開始進入喧鬧。只有劍殺手，默默站在圍欄擋板外，凝視這頭牛此刻的反應，他在觀察這頭牛的進攻習慣。它喜歡用哪一只角出擊？是否適用兩只眼睛？進攻時候是否直沖？有沒有攻擊人的可能？

接下來出場是騎著馬出現的長矛手。他們的職責是耗費公牛的力氣，使公牛頸部隆肉疲勞。此階段的公?？雌饋硪廊涣馐?，威風凜凜，實際上體力已經消耗了大半。長矛手退場后，劍殺手手持短標槍出現，將短標槍插入公牛頸部肌肉，逼使公牛肌肉乏力。插著三對或四對短標槍的公牛進攻速度大幅減慢，但卻不再像之前幾番追趕那樣亂進攻，它集中所有力量只進攻一點。斗牛的高潮就在此刻。劍殺手表演完穆萊塔動作，使公牛放低腦袋，以便他從牛角上俯身，把利劍從公牛兩塊肩胛骨之間插入，殺死公牛。

牛之怒

在反對禁止斗牛的斗牛迷們都持有一個這樣的觀點，他們認為，斗牛用的公牛就像賽馬用的良駒一樣，是幾代人精心培育的產物，當你把那種公牛送往屠宰場時，那種公牛也就絕種了。對于斗牛士來說，盡管他們的最終目的是“斗”，然而最了解公牛的人，卻是他們。西班牙的一句古諺這樣說：“欲成為斗牛士，必須先了解牛。”一般來說，公牛越是勇猛，就越是自信，越不會虛張聲勢。那些前蹄刨地、揮舞牛角或者大聲吼叫的牛，其實是在發出警告，目的就是希望可以避免搏斗。真正的勇猛的公牛在沖擊之前都不會發出警告，它只會將兩眼盯著敵人，隆起脖子上的肌肉，做好搏斗的準備。

這的確是一場不公平的比賽。斗牛士可以參加成千上百的比賽，然而上場的牛，永遠只有一次出現在斗牛場的機會，并且有年齡限制。那是因為對于參加過比賽的牛，對搏斗的記憶，這樣勢必增加斗牛士的困難。另一方面，膽小和體弱的牛，也是不允許出現在斗牛場的。它們會破壞整個斗牛比賽的結構和規則。

在上場前，公牛已經被關閉得太久。一旦放開牛欄的門，它們進入場地時是自信滿滿，進攻時不會對準一個目標，只是隨意進攻。此時的牛危險性反而最低，因此斗牛士在這個時候可以用紅披風做出各種招式，挑逗著公牛滿場跑來跑去。這之后，牛開始變得遲鈍，進攻速度明顯減弱。它不再隨意進攻消耗體力，只是集中力量對付目標—斗牛士手中的披風。長矛手此時上場，進一步耗費著它的體力。在最后的階段，公牛的腿已經不再靈活，速度已經喪失。它對遠距離的挑逗毫無反應，要調動它的話，劍殺手只能越靠越近。這個階段的公牛是最危險的，因為近，也因為它的疲倦，只想干脆利落地一擊即中。劍殺手也是抱著同樣的想法步步逼近。

相比較之下，葡萄牙式斗牛就溫和許多：一是不當場刺死牛，二是牛的角尖已經鋸平。發源于法國南部卡馬爾格式斗牛更加溫和。西班牙式斗牛的明星是斗牛士，卡馬爾格式斗牛的明星則是牛。比賽時，一群斗牛士圍著牛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用手中套著的特制掛鉤扯下牛角上套著的繩帶。不少熱愛斗牛事業的西班牙斗牛士都表示，他們會選擇在其他國家繼續斗牛。

這場“凝視死亡之舞”，曲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