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國界醫生日記】被士兵看守的孕婦

其實普通老百姓沒有什么奢望，只是簡簡單單地希望有個安穩的家，過平靜的日子。

中亞國家土庫曼斯坦自1991年開始，對外界采取封閉的態度，人民只能獲得前蘇聯時期的、過時的醫療護理。

了解到該國需要切實的醫療，無國界醫生于1999年起在土庫曼斯坦工作，并于2004年在列巴普州（Lebap Velayat）的邁丹尼（Magdanly）開設婦幼健康項目。項目包括支援地區醫院的兒科普通病房與深切治療服務、實驗室、傳染病房及婦產科服務，尤重視培訓當地醫生和助產士。有關項目已于2009年底結束。

第一次見到古娜拉，便很明顯地感受到她淡褐色的眼眸中那一抹憂郁和迷茫。

32歲的她，因為雙胞胎妊娠有早產先兆收入院保胎，她已有兩次的正常分娩史。與眾不同之處，在于普普通通的古娜拉，全天候被一位荷槍實彈的年輕士兵看守著。

我們的翻譯給我講述了古娜拉的故事：大約10年前，來自烏茲別克斯坦的古娜拉與來自土庫曼斯坦的小伙子墜入了愛河。她告別了故鄉和父母鄉親，跟隨丈夫來到了土庫曼斯坦。當時這兩個國家還都同屬前蘇維埃聯盟，穿越邊界就像在中國過省界，沒有特殊的證明或登記制度。他們在這個邊遠的小鎮安定下來，過起了平平靜靜的日子，育有一子一女?？墒翘煊胁粶y風云，在這次孕期檢查登記時，根據現在的土庫曼斯坦移民法，發現古娜拉非法居留；她被責令分娩后必須立即遣送返回烏茲別克斯坦，而所有子女屬土庫曼斯坦國民，則會與父親一起留在土庫曼斯坦，包括一對新生的雙胞胎。為了防止古娜拉懷著孩子逃跑，政府派了士兵日夜看守。

因為忘不了古娜拉抑郁的眼神，我特別詢問了這樣的事情是否有先例，解決的方法有哪些。得到的答案是：土庫曼斯坦從前蘇聯獨立后，曾經規定在一段時間內，類似案例可以到有關政府機關辦理相應手續；但是古娜拉夫婦疏忽了，所以現在根據移民法規定，才有這樣嚴密看守和分娩后遣返的決定。

政府為了增加人口數目，頒布了各種政策鼓勵婦女生育。因此，要求留下古娜拉的所有子女，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不大懂政治，但是從一個婦產科醫生的角度來看，活生生地拆散好端端的一家人，尤其是政策性分離正在哺乳的母親和初生兒，哪怕是為了孩子的健康和成長，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政府也應該網開一面，想辦法留下孩子們的母親??！

看守古娜拉的年輕士兵大概不足20歲，相當靦腆，很少說話。因為病房里收住的都是女病人，他便自覺地守在樓道口上。有一次搶救急診病人時，他還主動幫助我們抬了擔架。

一周后，早上查房時我發現士兵不見了，便詢問古娜拉原因。原來，她丈夫上訪了政府有關部門，解釋了事情的經過和疏忽，并保證古娜拉絕不會逃跑。因此政府部門撤走了士兵。我無從確定古娜拉丈夫的上訪是否需要疏通關系，解釋和保證又是否需要抵押，但是，至少古娜拉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兩個月后古娜拉再次入院，順利分娩了一對健康的雙胞胎男孩兒。每天查房時我們微笑著互相問好，她眼中滿是母性的慈愛和滿足。出于關切和好奇，我問她出院后是否需要離境。她高高興興地給我解釋道，政府部門給了她一年的時間，只要能夠在規定時間內補齊所有的手續，她就可以合法地留在土庫曼斯坦啦。

嗯，這還差不多。其實普通老百姓沒有什么奢望，只是簡簡單單地希望有個安穩的家，過平靜的日子。衷心祝愿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像古娜拉一樣露出滿足的笑容。

（作者簡介：屠錚醫生，于二零零七年加入無國界醫生，先后被派往利比里亞、土庫曼斯坦、巴基斯坦等地工作，是無國界醫生首位來自中國內地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