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季羨林先生
在我們這個缺乏國學大師的時代,季先生深得國人厚愛,大家并不清楚他到底研究什么,有些媒體順勢把他吹捧為國學大師??墒?,季先生不領這個情,曾經登報公開辭謝。
責任編輯:劉小磊
1984年起,我經常向季先生問學,收獲最大的是從他那兒開始省悟何為學者、何以治學、為何治學等科學理念??梢哉f,是他老人家引導我走進了學術之門。
在我的問學之路上,季羨林先生是對我影響最大的老師之一。我在中亞死語言領域取得的學術成就,要感謝季先生的多年教誨。我在北大歷史系讀的是考古,并非他在東語系的受業弟子。北大畢業后,我被分配到中國文物研究所,為了更好地研究絲綢之路考古,又師從中國社會科學院南亞研究所的蔣忠新老師學梵語。兩年之后,蔣老師把我引薦給他的老師季羨林,此后我一直在季先生指導下攻讀中亞死語言。1992年,邵瑞琪(R.Salomon)教授邀請我到華盛頓大學從事犍陀羅語研究。從1982年梵語發蒙,到1992年赴美國進行學術交流,我花了十年之功,可謂“十年磨一劍”。吾生也晚,向季先生問學的時間不長,他老人家卻對我有知遇之恩。1994年,訪美歸來,我向季先生匯報在美國的學習與工作。當他得知絲綢之路考古已成為世界人文科學發展的一個新潮流后,覺得北大應該開設這門課。不久,季先生找宿白師一起向校方推薦,把我調回北大教書。季先生去世時,我寫過一篇悼文(《瞭望》2009年第29期),介紹他老人家的名山事業,本文進一步講述我向季先生問學的所見所聞。
資料圖:季羨林(1911-2009)。 (唐師曾/圖)
學術之門的引路人
在我們這個缺乏國學大師的時代,季先生深得國人厚愛,大家并不清楚他到底研究什么,有些媒體順勢把他吹捧為國學大師??墒?,季先生不領這個情,曾經登報公開辭謝。就像唐玄奘西天取經,回長安后開辟譯場,主持佛典翻譯,季羨林是第一位把印度學從德國引入中國的洋博士。正如王國維在《最近二三十年中國新發現之學問》一文中指出的,中國近代學術史上有五大發現,分別為殷墟甲骨文、流沙墜簡、敦煌文書、清宮內閣檔案、中國境內之古外族遺文。季先生專攻第五個發現。經陳寅恪先生推薦,他被聘為北京大學教授,在北大創辦東方語言文學系,開展梵語佛典、中亞死語言、印度古典文學,以及其他東方語言的教學與研究,為中國培養了一批印度學家和東方學家。
正像老一輩歐美留學生一樣,季先生具有強烈的民族意識。不過,在讀書治學方面,他卻推崇德國人,無論什么都是“in Deutschland hergestellt”(德國造)最好。1984年,第一次拜謁這位“德國造”學術大師,進門沒說幾句話,他就問:“你會德語嗎?”我答德語學得不好,正在努力,打算讀點德語印度學名著,如吉爾霍隆的(F.Kielhorn)的《梵語語法》、蓋格(W.Geiger)的《巴利文學與巴利語》、布赫勒(G.Bülher)的《印度古文字學》、皮舍爾(R.Pischel)的《印度俗語語法》,他似乎有點驚詫。我補充說:科隆大學教授雅奈特(K.L.Janert)建議我讀這些書的,他最近寄來了后兩本書。季先生告訴我,此人是他的德國同學,當年他們一起跟瓦爾德施密特(E.Waldschmidt)學梵語。他從蔣老師那兒知道我學了兩年梵語,打算繼續攻讀中亞死語言,就談起他的西域語言研究規劃,說他正利用回鶻文本《彌勒會見記》解讀新發現的一部吐火羅文本《彌勒會見記》殘卷,最近送了兩個學生去德國留學,一個在漢堡大學師從伊朗學家恩默瑞克(R.E.Emmerick)學于闐塞語,另一個在哥廷根大學師從伊朗學家麥坎奇(D.N.MacKenzie)學粟特語。我正為學何種中亞死語言猶豫不決,經季先生指點,決定專攻佉盧文犍陀羅語。
有傳聞說:“胡適對季羨林的學術水平頗為欣賞,直至晚年還曾評價:‘做學問應該像北京大學的季羨林那樣’。”問題是,印度學非胡適所長,他憑什么判斷季羨林的學術水平高低呢?眾所周知,傅斯年早年留學德國,1928年創辦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大力倡導德國語言學(Philologie)派的治學方法,開辟了中國新史學之路。季羨林被聘為北大教授,恰逢胡適任北大校長,大概從陳寅恪的推薦信得知他的學術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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