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精選】“餓鄉”:一個被忽略的讖語

作為一種社會變革試驗,誰也不保證它一定成功。關鍵在于任何社會變革都應該有底線,即確保公民的生存權、話語權不受到威脅與損害。瞿秋白大約想不到,蘇俄經歷過的大饑荒四十年后在中國“有過之而無不及”地上演了。

在瞿秋白旅俄游記《餓鄉紀程》和《赤都心史》中,頻頻出現的一個核心詞是“餓鄉”。以前讀到這個詞輕易將它放過,只照表層意思來理解。這是讀書囫圇吞棗的惡果。最近又讀該書,仔細琢磨“餓鄉”,發覺以前并未讀懂,“餓鄉”并非“饑餓之鄉”那樣簡單。在《餓鄉紀程》中,瞿秋白解釋道:

“……清管異之稱伯夷叔齊的首陽山為餓鄉,——他們實際心理上的要求之實力,勝過他愛吃‘周粟’的經濟欲望。——我現在有了我的餓鄉了,——蘇維埃俄國。俄國怎樣沒有吃,沒有穿,……饑,寒……暫且不管,……他始終是世界上第一個社會革命的國家,世界革命的中心點,東西文化的接觸地。”(《餓鄉紀程》之五)

這段話是作者對“餓鄉”比較集中的解釋。據《史記•伯夷列傳》說:“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顯然,孤竹國王子伯夷叔齊義不食周粟而餓死的典故,支撐起“餓鄉”這個詞的意蘊,并讓它罩上了一層烏托邦色彩:為了義,為了內在精神需要,寧愿赴“餓鄉”而餓,而死!伯夷叔齊自孔子以來受到歷代儒士推崇,韓愈更做過一篇《伯夷頌》。清代學者管同更進一步,他將首陽山稱為“餓鄉”,得到了瞿秋白的贊同并借來指稱“俄鄉”。他在跋中說:“這篇中所寫,原為著者思想之經過,具體而論,是記‘自中國至俄國'之路程,抽象而論,是記著者‘自非餓鄉至餓鄉’之心程。”當時的中國同樣充斥著普遍而嚴重的饑餓現象,何以不被他稱作“餓鄉”,原因正在于這個詞被涂上諸如“革命”、“光明”等烏托邦色彩。而中國只配稱作“睡鄉”——“最近一世紀,已經久入睡鄉的中國,才蒙蒙由海外燈塔上得些微光”。正因為是“睡鄉”,因而也就是“黑甜鄉”了。他在緒言中寫道:

世界上對待瘋子,無論怎么樣不好,總不算酷虐。我既掙扎著起來,跟著我的“陰影”,舍棄了黑甜鄉里的美食甘寢,想必大家都以為我是瘋子了。那還有什么話可說!我知道:烏沉沉甘食美衣的所在——是黑甜鄉;紅艷艷光明鮮麗的所在——是你們罰瘋子住的地方,這就當然是冰天雪窖饑寒交迫的去處(卻還不十分酷虐),我且叫他“餓鄉”。“陰影”領我去,我不得不去。你們罰我這個瘋子,我不得不受罰。我決不忘記你們,我總想為大家辟一條光明的路。我愿去,我不得不去。我現在掙扎起來了,我往餓鄉去了!

《隨筆》2012年第5期

這段話將“黑甜鄉”與“餓鄉”對舉,并自比“瘋子”,將“餓鄉”視作“罰瘋子住的地方”,足見“餓鄉”在瞿秋白心中的烏托邦性質,赴“餓鄉”也被抹上了濃厚的自我放逐或自虐式革命的色彩。曼海姆在《意識形態與烏托邦》中認為,意識形態是指在政治沖突中占統治地位的一方構建的話語體系,烏托邦則是指被統治者反抗性的集體意識,他們依憑另一種話語體系試圖通過想象來改變現存的政治秩序。紅色“俄鄉”從體制到話語已建立起自身的意識形態,瞿秋白稱“俄鄉”為“餓鄉”的原因,正在于“俄鄉”對中國人仍是遙遠的烏托邦,況且“赤俄”在國際上陷入孤立,大饑荒使它無法贏得民國百姓的好感,瞿秋白的哥哥就堅決反對他到俄國去。瞿秋白必須為自己的赴俄和士群移植“俄鄉”找到充足的根由。于是他找到了最受“士”們追崇的“義不食周粟”,以此為自己“寧死亦當一行”減壓和壯行。從“餓鄉”這個核心詞,我們不難發現“五四”那一代知識分子,其實都懷有很深的傳統“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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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劉之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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