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尋 問

2011年7月10至18日。在敘永，那些泛起的風，那些入腸的酒，那些照入眼簾映在心內的人和事，不是本文將所能盡說的。只因文字說不盡，也說不清。

那些天，總在縣鎮上來回，尋一輛摩托，去覓山里頭的那一灶煙火。

摩托在山間小路穿行。穿過山林，又見梯田。山路起起伏伏，風景跌宕。土地與草葉的味道混在撲面的風里，洗身而過。若是水泥路，摩托便會行得狂野，不寬的山路，斜劃的雨線，近處的玉米桿往后逃得倉皇。遠處那株大樹，樹下黑色的瓦片，瓦片后升起的炊煙，升上天。

山里的人民，也是極致的淳樸。十里山路相送，不辭勞苦，繞山過溪的相迎，依然一臉欣喜。印花的玻璃杯里裝著淡淡的濃茶，淡的是茶，濃的是意；雙喜的白瓷碗里盛著平常的珍饈，平常的是豬肉，但對他們已是珍饈。

留在山嵐上的風，離開了溪流的水，小孩印在泥土里的腳印，老人缺了牙的笑容，那未經開發的景，那依舊淳樸的人，彷如宮崎駿筆下的溫馨。

然而宮崎駿寫的，終究是童話，鮮有人知。揭開這童話式的止血貼，下面是貧困的傷痕。

學生的家

行

走一趟從敘永縣城到學生家的走訪之路，就是走一趟學生回家之路。每一次揚手截車，每一次跨上摩托，都在體會學生們在這家與校的距離上的點點滴滴。

敘永縣以縣城為界分成南北兩半。北面比南面的地形平緩一點，路也遠比南面的好走，鄉鎮也比南面繁華一點，有很多班車來回于敘永縣城與北面的鄉鎮。興隆鄉、龍鳳鄉、馬嶺鎮，都有省道與敘永縣城連接，平坦康莊的水泥路相當方便。南面的鄉鎮較多，卻大部分都沒有像樣的道路與縣城連接。路窄且坑洼，一路跌宕。

班車只能到達鄉鎮的街上，從鄉鎮最繁華的街上前往山里面的學生家，就要靠街上的摩托車了。摩托車在蛇腸般的山路里飛馳，風摩擦著耳尖，每逢一個急彎，便鳴笛減速。不覺意間便已在山中，坑洼的泥路出現在眼前，被雨水浸潤過的泥土，讓摩托只能在搖晃中龜行。有時候，路況爛得只能讓人下車步行。

有幾個學生的家在大山深處的深處，連摩托車也不能到達，非憑雙腳不可，便惟有在草木掩映中去尋那一灶煙火。

敘永縣也許不大，但決不能小看這山對這世界的阻隔，也決不能小看這路通往外界的迤邐蜿蜒。這求學與回家的路，不是輪子和鞋可以計算，唯有心能體量這般的艱苦不易。

水壺

尋

大山里尋人有一種溫馨的方法。從鄉鎮的街上問一個人的姓名，便大多能找到這個人的住處，即便在幾十里的深山上。

不知是何種或何幾種復雜的原因，在所給的聯系表上，總有那么幾戶人家無法通過電話聯系得上。而深山的住所也多半沒有準確的地址，或者說，即使有地址，于這深山孤零零的無規律的房屋也毫無意義。

于是，惟有在街上問路。學生的姓名鮮有人聽聞，但是他們父親的姓名則多能成為尋人的線索。街上的人熱心而淳樸，總是十分樂意指一條去路，但是這山的路也著實蜿蜒得難以說清楚，因此街上的人有時甚至會為我們招來認得路的摩托，載我們前往。

當然，也有走到了深山身處，但卻無人可相問的情況。便惟有隔山叫人，于是山里便激蕩起一圈圈關于那個姓名的聲波。

艱難尋到學生的家，呈現給我們的往往是心酸，這是學生的家和家里的水壺。

賴治霖及其祖母

問

每一次與學生的訪談，總覺得相當矛盾?？傁氚阉麄兊膫炭辞宄?，但又怕揭開了傷疤，卻沒能力止住他們的血。進進退退間，還是不敢做這殘忍的事情。

每一個受訪的家庭都有自己的不幸。有離異的父母，有留守的孩童，有患病的雙親，有被拋棄的骨肉……任一種都不是我所能體會出萬分之一點的。

曾經想去探問，父母離異的原因，親人病情如何，被拋棄的緣由，等等。但是話到嘴邊，總是開不了口?？匆娰囍瘟氐哪棠袒貞浧鹋f事的眼淚，我知道有些過去是那個正好戳中淚點的利器，沒有能力止血的人沒有資格提起舊事。

我們也會被問，被問是否要留在家中共進一餐。每一次遇上這種情況，總是不知如何處理。明明是來當志愿者，卻吃了也許是別人一年中最為奢侈的一頓飯。想過推卻，但又怕負了他們一番熱情，更怕他們多想，讓我們的客氣戳中他們的自卑。于是多是半推半就，最終只能從了。

最后一頓在在受訪學生家吃的飯是在施靜家吃的。飯前，施靜母親一直告訴我們他們已經吃過了。飯間，她一直在旁邊給我們盛飯，還示意我們多夾菜。直到將走了之后，我才從同行的隊友口中得知，他們一家其實一直餓著肚子在招呼我們，或許我們吃的那一頓平平無奇的飯，是施靜家一年里面最為豐盛的晚餐。

那刻，心有萬念，萬念皆愧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