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警
臥底染上毒癮,對刑警宋名揚來說僅是悲劇的開始。他風光而隱秘的工作像一個悖論:以情義換取更多的背叛。他相信忠誠信義,卻未曾提防人生拐角處,警方和線人正合謀布下一場牢獄之災。
宋名揚胳膊上的疤痕依稀可見
臥底染上毒癮,對刑警宋名揚來說僅是悲劇的開始。他風光而隱秘的工作像一個悖論:以情義換取更多的背叛。他相信忠誠信義,卻未曾提防人生拐角處,警方和線人正合謀布下一場牢獄之災
“戴過嗎?”管教拿大腳鏈子咔往那一扔,跟我開玩笑。
我說給人戴半輩子這東西了。
“自己戴過嗎?”他又問。我說什么意思啊李哥。他看我真急了,說沒辦法,咱出門都得戴。我就不說話了,自己吭哧吭哧戴上。
剛要走,他問沉不沉。我沒說話。“會趟嗎?”我也沒說話,這時候眼淚歘就下來了。
那時候真給我憋屈夠嗆的。我×你媽的,給人戴半輩子今天我攤上它了,是不是給人戴多了?那腳鏈子多沉,我拿手掂量過,但沒用腳衡量過。什么滋味???腳磨得直流血,現在都成疤了,能不疼嗎?彎腰能減輕點負擔,走起路就跟狗似的。但我就這么挺直了走。
我不想彎著腰跟狗似的。我是警察,雖然有今天,但我還是個人。
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回憶
一
在宋名揚(化名)第二次出獄兩個月后,我們約在一家中檔飯館見面。他點了兩樣:酸菜餡餃子,豬肉燉粉條。“其實不瞞你說,我以前就沒這么吃過飯,”他說,“什么時候,都是一大幫人,嘩啦一大桌菜,”跟那些北京侃爺一樣,他愛用擬聲詞,“這樣的菜我都覺得寒磣?,F在我知道節省了,點多了怕人笑話,說我都這樣了還裝呢。”
采訪進行到第3個小時,宋名揚才把一直戴著的蛤蟆鏡摘下來——他的派頭還在,90年代人稱“宋大款”,一件當時售價幾千元的登喜路polo衫,如今穿上身也不覺過時。
49歲的前公務員宋名揚已進入退休后的第7年,頭發烏黑,散發出光澤。染發膏、摩絲和20年前的名牌讓他看上去顯得清爽恬淡,像所有享受這個年紀的紳士一樣。
外人無法想象,就在60天前,老父親在看守所門口看他滿頭華發走出來時會是多難過。
30年前,成為警察的欣喜沒有在這個工人家庭持續太久。在他當刑警的那些年里,送到門上的恐嚇信迫使他兩度搬家;在他染上毒癮后,昂貴的戒毒費用和他屢敗屢戒的努力,耗光了老父母的退休金和他們小賣部的收入。痛楚和絕望的情緒,在三代人蝸居的那套63平米的老房子里揮之不去。
直到有天他帶律師來家里取材料,打開抽屜,從一只皺巴巴的白色塑料袋取出6塊公安部監制的個人三等功獎章,還有若干集體功證書。老父親驚異地瞪著那些蒙塵的榮譽。在此之前,宋名揚從未在家人面前展示過這些。
他的妻子長期在精神病院住院。出獄后他去探望,一年不見,妻子模樣未變,他卻已滿頭斑白。
“半年沒來看我了吧?” 妻子說。
“對,我出差去了。”
“身體怎么樣?怎么就胖不起來了呢?”她端詳丈夫的臉,“你是不是又把被子燒了個大洞?”
他們的兒子很少說話,這成了他現在最大的心病。“從小沒管過他。干我這行說不準哪天就光榮了,所以我不能讓孩子依賴我。”他說。
宋名揚在90年代屢立戰功,背后多有線人相助
二
宋名揚的車開得很穩。并道,停車,動作規范,甚至有些謙讓。但在離開飯館啟動汽車時,他扭頭倒車,麻利地從周圍亂糟糟的車群中脫圍,卻露出幾分讓乘客不那么踏實的霸道來。“年輕的時候,我開車跟土匪似的。”他說,“正喝著酒,電話響了,那真是拉著警報就走。”他覺得那是這個職業的“特權”,審訊時他愛說的一句話是:“這是黨和人民賦予我的特權。”
出獄后他幾乎沒去見任何朋友,當然也鮮有人上門拜訪。“朋友很多,但一點用都沒有。”平常他總窩在家里不愿見人。他說自己常“看見日出就想死”。天一下雨,他便心情大好,獨自開車四處溜達,漫無目的,走哪算哪。出獄第三天,北京趕上難得的大雨,他從西長安街盡頭一路飆到崇文門,眼見雨越來越大,路上積水快要淹了車輪。他沒敢再往前走,慌忙找了個地方停車。那是北京的“7·21”。
他常到家附近的一條小路上散步,那里的居民很少注意到這個蔫不出溜的中年男人。倒是有時,路邊的黑車司機們見他會低聲交頭接耳:這個人就是宋名揚……
他們中的一些人十幾年前就認識他,那個90年代S區的風云人物。他是流氓的“大哥”,黑車司機、貨攤攤主、飯店掌柜、梁上君子抑或地頭蛇圈子里的任何一種身份,都可能成為宋名揚的朋友。
宋名揚成為警察是個意外。1976年,父親因工作調動進入首鋼,一家人從遼寧撫順來到北京S區。子從父業是那時人們對于生活近乎本能的展望,宋名揚本該像他哥哥一樣,順理成章成為家族的第二代首鋼工人。
從小到大他成績不壞,高考卻不幸落榜。他和一群工廠子弟參加首鋼招工考試,名落孫山者僅他一人。報名參軍,腳上的雞眼讓他沒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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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謝小跳 圖片編輯:李夏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