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姥姥的舊時光
姥姥走后,我又去了她曾經住過的屋子,推開門,土炕還在,墻還是那樣的灰黑色,我想著她會坐到哪個位置上,在哪個位置做飯,在哪個地方做針線活。
姥姥有4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兒子是姥爺前妻生的,大女兒送了人,家里太窮了,養不起。
大女兒對姥姥一直有隔閡,對待她不如養母,姥姥心里也一直愧疚著。
李振英(1932-2010,圖右),山東省禹城市房寺鎮屠莊村人
雖然年輕時吃了不少苦,姥姥終于還是把兒女們養到了成家立業,身體也算硬朗,耳聰目明,只是胃不好,動過手術。
我打小喜歡姥姥,因為姥姥疼我,脾氣好,不像母親老是兇我們。
小時候每逢周末,我和妹妹都去她那里。如今回憶起來還歷歷在目:
我和妹妹徒步走到姥姥家,姥姥會在村西河邊放羊。
我們經過那里,姥姥總會說一句“我算著你們會來的”,然后看了一下太陽,說等會兒回家包餃子,你媽肯定不經常給你包,咱們包野菜餡的。
于是,我和妹妹便滿地找野菜,回家后姥姥一個人忙,我們倆看著她弓著腰,和面、剁餡……
我們要幫忙,她總說你們不會,在一旁玩吧。我們就躺在床上,吹著小電扇,和姥姥聊家常。每次她都會問你媽在家忙什么呢?都不來。實際上母親每隔幾天都會來一次。
餃子出鍋時,姥姥會舀出一些,說給你舅妗子送去。我便端著碗趕緊送去,趕緊回來。
而姥姥總是習慣性地等我回來。她總是在桌子上放一杯水,不冷不熱,讓我和妹妹多喝水,別光顧著吃,噎得慌。
吃完飯,姥姥坐在門口做針線活,先給我媽他們幾個兄弟姐妹做,然后給我和妹妹做,小時候穿的棉褲棉衣都是她做的。
后來小表弟出生,她又給小表弟做。病重下不了床的時候,還掛念著小表弟的棉衣棉褲,直到母親和小妗子做完了,讓小表弟穿上,她才放心。
太陽一點點下山,姥姥會讓我們早點回去,臨走前會把吃剩的餃子放到我兜里,“拿回去給你媽吃,你媽也懶得包。別讓你妗子看見,不好。”
又叮囑我,“和你舅、妗子打個招呼,別一聲不吭地就走。”我聽她的話,走到舅舅屋門口道別,然后加緊步伐走開。
走遠后再回頭,舅和妗子已經回屋了,但姥姥還在看著我,身影越來越小。
高中的時候,我會在縣城的超市里給姥姥買一些村里買不著的東西,她總是舍不得吃,留到我去她家時拿出來和我一起吃。
每次都會說,你上學還花這錢干啥呢。我解釋說這是我打工掙的錢。其實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出她心里是歡喜的。
我在學校兼職攢了點錢,在縣城給姥姥買了一根拐杖。時間緊沒親自送去,母親帶給了她,說姥姥歡喜得不得了。
再去的時候,姥姥已經用上了,拐杖尾端褪了皮,漆掉了,露出白色的實心。
“以前一根棍子扶著就行了,沒想到漸漸老了,”姥姥說。
后來拐杖的龍頭也掉了,姥姥舍不得扔,讓舅舅敲了一顆釘子,我拿著都不順手,一直用到了她生命的最后。
2010年國慶節,姥姥病倒了,去醫院一查,已經是肺癌晚期。12月12日,她去世了。
下葬那天,我看到拐杖靜靜地擱在床邊,便和舅媽說,下葬時別忘了姥姥的拐杖。舅媽說,忘不了。
后事處理完,舅舅兄弟三人,把姥姥的桌椅櫥柜,以抓鬮的形式分了。
姥姥走后,我又去了她曾經住過的屋子,推開門,土炕還在,墻還是那樣的灰黑色,我想著她會坐到哪個位置上,在哪個位置做飯,在哪個地方做針線活。
那一切,只存在于永不復返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