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孩子怎么解釋這個世界呢?
整件事情的可怕之處:一種巨大的不確定性籠罩在那些希望為人父母者的頭頂——你只是想多排些毒,在真實中生活,你就進了一張大網,網子還越收越緊。
環境污染威脅孩子的健康
整件事情的可怕之處:一種巨大的不確定性籠罩在那些希望為人父母者的頭頂——你只是想多排些毒,在真實中生活,你就進了一張大網,網子還越收越緊
10年春節,正月初三,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蕭瀚在自己的博客里貼出了一封《給不可能的孩子的信》,“你媽媽知道,爸爸不要你來到這個世界,你媽媽很傷心,因為她太想你了,雖然爸爸跟她說過一堆理由。爸爸和她一樣愛你,我們愛的方式不一樣。……爸爸甚至不敢讓你喝國產的奶粉,穿國產的校服,不敢讓你獨自上學怕被綁架……爸爸只是想讓你知道,你那么可愛,無論是女孩還是男孩,爸爸都會像愛自己的生命一樣愛你,甚至超過愛自己的生命,而……一切的傷害都等在你的四周,我的承受力太差,你能理解爸爸嗎?”
這是自2001年和2009年之后,蕭瀚第三次在博客上表示自己不打算要孩子,“寫博客是一種公共表達,而公共表達如果不和你的生活聯系在一起是沒有說服力的。”
“其實當時不擔心,我不是很相信決心這種東西,因為它和具體的生活狀況關系很大”,蕭瀚的夫人阿花回憶說,“況且他那么喜歡小孩子。”
在北京通州他們四壁皆書的家里,這是兩人論辯的話題之一。對于“人生是自己的”這件事,兩人都有著強悍的堅持,因此來自父母親戚的影響,和流俗一樣有限。那么剩下的,就是試著說服彼此。
其實有相當大的共識。蕭瀚在年輕時候花了大量的時間作研究,他對自己的下一代能否掙脫抱著懷疑的態度;阿花彼時已從一家都市報的時政部辭職,專心寫作自己的第一部小說。他們的第一個邏輯:此時此地,并不適合生育一個孩子。這個邏輯自然還由許多真實的生活面向所支撐:空氣、水、食物、人與人的關系,以及精神世界。而兩人最在意的,是孩子的教育。
“我們不相信這個問題可以通過國際學校來解決。”阿花說,“如果小孩不上學的話,以我們倆的知識,教到初中是沒有問題的??墒呛⒆邮切枰锇榈?,我們又怕他孤單。”
但還有第二個邏輯:未出生的孩子也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大人有權決定不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嗎?兩人并無答案。不過阿花還有另一個“攻擊”蕭瀚的論據:我們也是這么成長起來的,現在不是很好嗎?
蕭瀚的回答是:可是我們也有自己的問題,我們的人格也都不夠完善,“比如我的脾氣不好。其實從思維方式到反應機制,我們身上的毒都還沒有排干凈。”
在微博上,兩人互稱領導,都是極有趣的人。有一次阿花發微博說,“作為一個四川人我真的得了地震恐懼癥,昨晚半夜看到日本也地震的消息,我硬把我家領導從床上拽起來,逼著他把床頭完全可以壓死我們的書挪掉一大半,他一邊極其不滿一邊拿著保羅·約翰遜的《美國人的歷史》自言自語:‘這套書砸暈你的確是沒有問題的……’”另一次,她寫道,“那天去辦了暫住證,感慨說:現在我算是正式暫住在老公家里了……我家領導很淡定地說:我還暫住在自己家里呢……”
不過并沒有太多人清楚他們生活中的真實處境。今年8月底隨蕭瀚赴美訪學后,阿花發了一條微博:“下午坐在床上讀書,看著窗外藍天發呆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起碼在這一年里,我再也不用一直擔心有人會開著無牌車在半路上粗魯地把我們截下……”
她的兩個朋友人在深圳,暫時回不了北京,他們的孩子才幾歲。“你對孩子怎么解釋這個世界呢?”阿花說,“美國的家長對孩子解釋的是圣誕老人,而我們要解釋的是這個……”
2008年9月17日,成都兒童醫院,孩子們在進行三聚氰胺中毒的檢查
3年前,蕭瀚在法大上課,業余時間寫寫博客,“人家覺得路越走越寬,但我們的路是越走越窄。”阿花說??蓪嶋H上,如今的蕭瀚和3年前的蕭瀚沒有什么特別大的不同——這正是整件事情的可怕之處:一種巨大的不確定性籠罩在那些希望為人父母者的頭頂——你只是想多排些毒,在真實中生活,你就進了一張大網,網子還越收越緊。“如果我們對自己的生活有一種倫理和審美的要求,會非常痛苦,”蕭瀚說,“我生活得已經非常吃力了,不忍讓孩子也這樣生活。”
蕭瀚說,他其實很討厭政治,骨子里對學術也沒有那么感興趣,“作為一個懶鬼,希望整天就是看書、吃飯,今天想著吃越南河粉,明天想著吃成都印象。”阿花則干脆說,她的興趣愛好都是小鎮式的,她喜歡四川小鎮的生活。
他們不愿重建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們不會考慮移民,相反,他們想的是以后回到阿花家鄉,過一種半隱居的生活。那種生活會令獲取收入更為困難,但那里的消費水平也較低。阿花說,他們現在非常有意識地降低自己的消費,“做一些實驗,降低自己的物質欲望的同時也能開開心心。”
蕭瀚喜歡四川的小孩子,“活潑又不胡鬧”。小地方的另一個好處是熟人社會,很多大城市的規則在那里沒有那么赤裸裸,比如,給老師送禮。
事實上,從去年開始,蕭瀚“不要孩子”的想法就慢慢軟化了,他把這主要歸為天性,“孩子會促使你真正對生命進行最深層的思考,一種對生命的真正的謙卑,而不是理性的謙卑。”反而是阿花,到紐約后有點動搖了,“這里滿大街都是各種膚色的小孩子,你看到他們就融化了??墒?,這也讓你非常直觀地感受到差距。”
如今,要還是不要孩子,是兩人最重大的事情。阿花看過一篇專欄,對里面的觀點頗有同感:在生孩子這件事上,自由真討厭。她有時希望來一點外界的壓力,迫使她做一個決定,“以前讀書、找工作、結婚,都只要為自己負責就行了,可是生孩子你要為他負責,而且還沒有退出機制。”
蕭瀚到現在也不確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去應對,畢竟,那些為了孩子而被剝奪尊嚴的事情,他暫時還沒感受到。
他希望,如果有了孩子,自己能夠教會他/她享有幸福的能力,而關于幸福,他同意亞里斯多德的話,美德是一個人幸福的源泉。
“但很多時候,努力是一回事兒,結果卻是另一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