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科學》】科研人才流動大調查
現在,科學領域更成為了一個全球性的市場,那些研究系統資金充裕、充滿活力的國家在這個市場上占了上風?!爸R和科研工作實際上是無國界的”美國紐約國際教育學院研究國際學生流動的拉伊卡·班達里說,“科研人員會向資金和設備更有優勢的地方轉移?!?/blockquote>
全球范圍內科學人才流動的大趨勢是,科學家總會跟隨研究經費遷移——不過這種模式也會受到文化的影響。華裔神經科學家詹裕農(Yuh Nung Jan)和葉公杼(Lily Jan)是一對夫婦,他們在加利福尼亞大學舊金山分校有一個實驗室。他們已經在那里呆了30多年——這么長的時間足以看清科學界的人才分布形式。20世紀80年代初,詹氏夫婦剛開始招募雇員的時候,他們主要招土生土長的美國人,最初11位雇員中有9位都是美國人。
不過,隨著時間推移,詹氏夫婦開始越來越多地引進海外人才了,其實他們自己也是20世紀60年代從中國臺灣來到美國的。如今,他們的實驗室有16位中國大陸的科學家、12位美國科學家和2位韓國科學家,加拿大、印度、新加坡、中國臺灣、土耳其和德國的科研人員則各有一位。華裔科學家數量占壓倒性優勢。
詹氏夫婦的經歷并非個案。“在大多數一流大學里,研究生和博士后常常來自五花八門的國家,越來越趨向多元化,”詹裕農說。比如,根據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提供的數據,20世紀70年代,美國在物理學、工程學、數學和計算機方面的博士學位大約有1/4頒發給了非美國籍學者;而到2010年,非美國籍學者的比例超過了50%。在生命科學領域,外籍學者的比例從不到20%上升到了30%。英國、德國和澳大利亞也出現了同樣的趨勢。
不過,暫時拋開數據不談,《自然》雜志曾對全球2300位讀者進行調查,并與專家進行了交流,試圖弄清楚科學人才流動的深層趨勢,他們到底為什么流動,流動趨勢會發生什么變化。這個問題關乎全球的科技形勢走向,對一個國家的科學發展前景也很重要,因為許多國家都希望加強或保護本國的科研人才實力。
得益于對待外國科學家的開放態度,英、美等國的科研系統碩果累累,這種說法雖然很難證實,但似乎很有道理。對詹氏夫婦而言,也是如此,2012年,他們因在分子神經生物學上的貢獻共同獲得了獎金50萬美元的格魯伯獎(Gruber prize)。他們覺得外國研究者在帶來科學貢獻的同時,也豐富了實驗室的文化氛圍。從全球人才庫中吸取養料,或許也能幫助美國彌補本國科教系統的缺陷。
不過,有的國家擔心本國的頂尖科學家正在外流。2010年,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布魯斯·溫伯格(Bruce Weinberg)做了一項研究,縱觀全球,從1981年到2003年,最杰出的科學家中每8位就有一位出生在發展中國家,可是此后,這些科學家中有80%遷移去了發達國家(通常是美國)。印度新德里賈瓦哈拉爾·尼赫魯大學研究國際人才流動的經濟學家比諾德·卡德拉(Binod Khadria)表示,印度的人才流失了,“最優秀、最聰明的人才都留在了國外”。
這告訴我們,科學研究一直是全球性的,而現在,科學領域更成為了一個全球性的市場,那些研究系統資金充裕、充滿活力的國家在這個市場上占了上風。“知識和科研工作實際上是無國界的,”美國紐約國際教育學院(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ducation)研究國際學生流動的拉伊卡·班達里(Rajika Bhandari)說“,科研人員會向資金和設備更有優勢的地方轉移。”
美國是首選
不過,全球人才流動的大局尚不明朗。在登記出入境人員時,許多國家把科學家和其他“高技術移民”歸為一類,各國的記錄也不盡相同。“更讓人沮喪的是,我們沒法用同樣的方法追蹤人才在各國之間的流動。”美國亞特蘭大佐治亞州立大學研究經濟學和科學的葆拉·斯蒂芬(Paula Stephan)說,“我們對許多科學家團體進行過小范圍研究,但沒有全球人才的數據。”
說到“遷移”和“流動”,人們常常會把永久性的移居和短期(6個月的學術訪問或是兩周的旅行,科學家可以借此在另一個國家建立自己的研究網絡,而不必真正地移民過去)弄混。“人才流動的形式多種多樣,但人們很少留意其間的差別。”荷蘭恩斯赫德屯特大學社會學家格瑞特·勞德爾(Grit Laudel)說。
斯蒂芬參加了一項研究,試圖打破這個謎局:2012年12月《自然·生物技術》(Nature Biotechnology)雜志將發表一份“全球科學”(GlobSci)調查報告,調查涉及4個領域(生物學、化學、地球與環境科學、材料學)內16個國家17000位研究者的遷移。他們表示,這是“對許多國家人才流動情況的首次系統性研究”。
數據顯示,各國之間,外籍科學家的比例(見“外籍科研人員比例”)和離開祖國的科學家比例(見“走向全球”),都有很大差別。美國的確很開放:截至2011年,在美國工作、學習的受訪者中,38%來自海外,而且,幾乎每個國家的科學家首選移居地都是美國。不過,從比例上說,瑞士、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的外籍科學家都比美國多,其中瑞士的外籍科學家比例最高,達到了57%。印度的外籍科學家比例最低,其次是意大利和日本。而且,印度也是科學家流失比例最大的國家,40%的印度科學家在海外工作。日本和美國的科學家離開本國的比例則最?。ū敬握{查不包括中國)。
科究人員所處的職業階段,也會影響科學家的流動。“全球科學”調查報告的另一位作者基婭拉·弗蘭索尼(Chiara Franzoni)在意大利米蘭理工大學(Milan Polytechnic)研究科學和創新,她對該調查的數據作了分析(未公開發表),結果顯示,博士后中,外籍人員比例遠高于教授(見“年輕人流動性更強”)。比如說,美國有61%的博士后來自海外,但是助理教授、副教授和教授中只有35%的外籍人員。
《自然》對讀者進行遷移意向和經歷調查時也發現了相似的情況。比起更年長的科學家,剛剛獲得博士學位的年輕人離開祖國的可能性大得多——他們對國際移民的態度也更開放,大概是因為他們的職業道路尚未確定,也沒有社會關系和家庭的束縛。對于是否考慮移居國外這個問題,拿到博士學位不到2年的受訪者中只有10%的人回答“不感興趣”,而拿到博士學位16年以上的人中有40%這樣回答。
“從政策角度來說,如果你想吸引海外留學生回國,那就該把目標對準年輕人,因為他們流動的可能性更大。”捷克查理大學研究科學與創新的經濟學家帕特里克·高爾(Patrick Gaule)說。1993-2007年,他曾追蹤過美國大學里2000位高級外籍化學家的流動。他估計,這些人中只有9%會選擇回國,35至45歲的人回國的可能性,比50歲以上的人高7倍。
遷移的驅動力
決策者們渴望吸引外籍科學家,阻止本國人才流失,他們最想知道,是什么誘惑著科學家們跨越國界。
“全球科學”調查顯示,對移民者來說,兩個因素最重要:更好的職業前景和杰出的研究團隊。國外機構的優勢也很重要,接下來是生活質量和其他個人原因。不過,對那些曾經遷移過又返回祖國的人來說,個人和家庭方面的因素影響最大。
許多經濟學家提出,一個國家越富裕就越容易吸引到研究者。國內生產總值和工資水平是硬指標,不過魅力不光來自這兩項,還有由此帶來的更好的事業發展機會和更先進的研究設備。
不過,財富并不意味著一切:科學家尋求資金和晉升機會時,也很看重科研體系是否靈活、有活力和競爭力,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研究科技政策的基隆·弗拉納根(Kieron Flanagan)表示,以日本和意大利為例,這些國家都很富裕,吸引的外國人才卻不多,因為他們的制度相對比較僵化。“在那些地方很難找到工作,”弗拉納根說,“而有工作的人也很難被淘汰。”
勞德爾說,僵化的系統也能阻止本國科學家移民國外,比如德國和荷蘭鼓勵年輕科學家到國外去,可是這些人去了以后很快就回來了。“人們告訴我,‘一定要回德國去,不然就沒有位置了,如果你回來晚了,就再也沒法融入那套職業體系了。”
日本東京國家政策研究院的科技政策專家角南篤(Atsushi Sunami)指出,日本科研的封閉性還有另一個原因——文化。“每當我們詢問外國研究者對日常研究活動有什么意見,他們總是說工作還好,但要適應實驗室外面的社會就太難了”。從某些方面來說,科學家在考慮移民的時候和其他移民者沒什么兩樣,他們考慮的因素不僅有工資和職業前景,還有生活質量、孩子上學和配偶工作等其他方面,英國利物浦大學研究歐洲科學家流動的路易絲·阿克斯(Louise Ackers)說。
政府可以嘗試通過移民政策和公費考察等方式吸引人才。比如歐洲一直有鼓勵科學家在歐洲多國研究區域內考察交流的項目。班達里說,近期“中國和韓國在這方面深思熟慮,出臺了很好的激勵政策,也提供了不少機會,鼓勵留學生回國,比印度之類的國家做得好”。而在美國,兩位總統候選人都曾表示愿意為高技術人才提供更多簽證。
不過,資金充沛、富有活力的科研體系似乎仍是最有誘惑力的因素。雖然在“9·11”后,美國對簽證把關更為嚴格,卻絲毫沒有削減理科學生對美國的熱情。“人們擔心留學生數量會直線下降,可是據統計數據,登記入學的留學生只減少了2%,”班達里說,“到2006年,留學生數量又發生了反彈。”
中國缺乏吸引力
美國政策專家心里一直有個疑問:美國對外國人才的吸引力還能保持多久?去美國留學的理科博士生大多來自中國,田納西州橡樹嶺科學與教育研究所的麥克·芬恩(Mike Finn)的一項研究表明,目前這些留學生大多數留在了美國。芬恩對一批2004年獲得博士學位的中國科學家進行了調查,發現5年之后,有89%的人仍在美國。
高薪也許是最大誘惑。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安德森管理學院的羅伯特·澤哈默(Robert Zeithammer)調查了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的近300名中國籍理科學生,詢問他們對兩國工作機會的看法。“目前中國的博士生更愿意留在美國,主要是因為美國的薪水高得多,而不是內心深處希望留下,”他總結說。
不過,隨著中國經濟不斷發展,科學基礎建設也在不斷完善,這樣的情況可能發生變化。英國諾丁漢大學當代中國研究學院的曹聰(Cong Cao)指出,根據中國統計年鑒提供的數據,過去幾年中,中國留學生回國率出現了小幅上漲(雖然這個數據并不單指科學家)。不過芬恩表示,總體來看美國的外國留學生居留率并未出現下降的趨勢。他指出,過去幾十年中,表示畢業后“計劃留在美國”的海外留學生比例一直在上升。
中國的吸引力對非中國籍的科學家來說還不強?!蹲匀弧冯s志在調查中(受訪者主要來自美國和歐洲)問研究者,“你覺得2020年哪個國家會在你所在的研究領域領導世界?”生物學與物理學領域超過60%的受訪者將中國列為選項之一。不過,只有8%的人表示他們打算移居中國——他們更愿意去美國、歐洲、加拿大或是澳大利亞(見“科學家往哪遷”)。受訪者表示,出于文化方面的原因,中國對外國研究者的吸引力不大(見“遷移評估”),雖然他們對中國科研的未來寄以厚望。
紐約湯姆森·路透研究評估機構的主管喬納森·亞當斯(Jonathan Adams)指出,這種反差非常危險。他說,如果歐美的科研人員不肯把大把時間花在中國,那即便中國在科學領域的影響力日益增長,他們也很難了解到中國的科研工作是如何進行的。
全球趨勢
研究科學人才流動的學者指出,不應把這個問題看作是國與國之間的爭斗,中國獲取更多人才并不意味著美國就會損失人才。比起“人才流入”和“人才流失”這樣的措辭,他們更喜歡說“人才流通”,科學家在各國進進出出,大家都會從這樣的國際化合作中受益。“當然,一段時期內對美國的科技的確會有所影響,但這樣的交流會使其他國家產生前沿的研究成果,我們也將從中受益,”弗拉納根說,“關鍵是要建立足夠強大的科學基礎,與全球化、流通化的科學世界互動。”
荷蘭愛思唯爾出版社(Elsevier)的研究人員通過追蹤科學家的通訊地址,統計科研人員的遷移,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對各國來說,早期研究結果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很多科學家十分“好動”,他們在一個國家停留的時間從不超過兩年。利物浦大學的阿克斯補充了一些證據,其中包括對歐洲瑪麗·居里獎學金獲得者進行的調查,結果表明,短期、頻繁的科研訪問正在成為長期訪問的重要補充。
阿克斯表示,隨著互聯網讓遠距離合作變得更加容易,每周或每月的學術訪問能取得的效果并不比停留半年差。“從前科研人員遷移,是從一個國家永久地移居到另一個國家,這樣的觀念太過時了,”她補充道,以后人們居住在一個國家但同時在兩三個國家工作的情況將更加普遍。在全球化的大趨勢下,問題在于研究人員得在一個地方停留多久才能達到最有效的合作——不同學科可能會有不同的答案。
不過,全球化之路還很漫長:能在全球各個頂尖實驗室進進出出的科學家寥若晨星。而對于印度這樣的發展中國家,“人才流通”似乎遠未達到,卡德拉表示。對他而言,印度的人才流失仍十分嚴峻。“回來的并不是一線的科學家,他們總是在有創造性的研究工作基本結束后才歸國,”卡德拉說。
科學正在越來越國際化,但除非競爭對手大幅增加科研和設備資金,否則的話,那些已經處于金字塔頂端的國家顯然能給科學家提供更多機會。
理查德·范·諾登是《自然》雜志駐倫敦記者。本文原文刊載于nature,VOL 490,466-468,25 OCTOBER 2012,《環球科學》是nature雜志在中國的首個版權合作伙伴。
供稿:《科學美國人》中文版《環球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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