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李安的夢魘漂流
暌違4年后,李安帶著3D巨制《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歸來。這部投資一億美金的大片,是他和3000個同事,用60萬個小時的工作精心打造的。和派一樣,李安也歷經了一場肉體和心靈的雙重漂流。
暌違4年后,李安帶著3D巨制《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歸來。這部投資一億美金的大片,是他和3000個同事,用60萬個小時的工作精心打造的。和派一樣,李安也歷經了一場肉體和心靈的雙重漂流
那是拍攝最艱難的一個時期:因為溫差原因,3D鏡頭老是蒙霧,沒人知道怎么解決;造浪機發出的巨大噪音,讓現場錄音形同虛設,這意味著后期配音和音效又將額外投入一筆預算和大量精力。導演李安的感受和鏡頭下的主人公少年派如出一轍:絕望。
他正在拍攝的是職業生涯的第12部長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拍攝地是他的家鄉中國臺灣。“臺灣對我而言,就像一座巨大的漂流島嶼,接近派的體驗。它是我的家鄉,但是我仍然有種漂流感,回來拍片,我認為一切是水到渠成。”李安說,“我一直在想到底應該怎樣去拍攝這個故事?有的時候你勇氣十足,有的時候你卻絕望無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劇照
李安
刷新3D行業標桿
拍攝主場地是在臺中改建的一個巨型水池,75米長,35米寬,近三米深。它的前身是一座廢棄的機場。在水池底部,特效部門制作了沙堤和巖石堆。而它周圍,是5層高的大型集裝箱砌出的圍墻。12臺大功率造浪機嚴陣以待,它們將按照李安的指令,在這大半個足球場大小的水池內,制造出符合要求的近六十種不同大小的波浪。浪形、波長、節奏必須準確無誤,才能逼真模擬出不同等級的海況。當然,只有達到要求,李安才會同意拍攝下一條。
在現場將要忙碌近四個月的臺灣年輕電影人沒見過這樣的陣勢,這也是李安的目的。他希望把好萊塢的一些經驗帶回臺灣,那里畢竟是全球最成熟的工業基地;也希望向好萊塢證明,“在臺灣也可以拍出符合你們工業水準的電影。”
采用3D拍攝的提議來自李安自己。他反復琢磨電影的同名原著小說好幾個月,那個故事講述的是一個16歲的印度少年和一頭450磅的孟加拉虎在一艘救生艇上長達227天的漫長漂流。
21世紀??怂沟母邔勇牭竭@個項目時,眉頭鎖成一團。他們對制片難度了然于心,即使咬牙拍完,它也不是《蝙蝠俠》。水上拍攝是好萊塢的噩夢,超支超時幾乎是命中定數。原計劃投資6500萬美元的《泰坦尼克號》最終燒掉了他們整整兩億,環球慘敗案例的《未來水世界》也一路超支,最終耗資1.75億。
??怂?000主席賈巴爾代表公司高層給李安打了電話,通知他公司決定放棄這個項目。當時李安身在臺灣,已是午夜。聽完,李安平靜地說:我馬上回來。飛回洛杉磯時,他給公司高層看了他預制的海難片段和主角試戲的內容。然后他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跟他們講述自己想了很久的那些創意。“那把預算再壓壓吧。”這是他最后得到的答復。一個億,這是影片最終的拍攝成本。
技術不是李安的強項,他最大的優勢是表演。早年在臺灣讀藝專時,他獲得過全臺話劇表演最佳男主角。新片主演蘇拉·沙瑪沒有任何表演經驗,但這還不是李安最大的難題,他要教會沙瑪如何在搖搖晃晃的救生艇上對著空氣表演——實拍時,他面前沒有那頭孟加拉虎。除了24個實拍老虎鏡頭外,全片其余所有部分全部由特效制作。
在馴獸師的帶領下,4頭成年虎被帶進拍攝現場,進行特效制作的動作抓取,也為后期CG電腦特效提供實物標準。特效團隊為此拍攝了上百小時的抓取素材。真假難辨,抵達特效制作的極限,這是李安的要求。
老虎和派漂流部分是全片最重要的內容,它的制作事關整部影片成敗。特效團隊按照老虎的生理結構,描繪出它基本動作的骨架,然后按照肌肉紋理豐滿血肉,最后進入最精細的皮膚和毛發部分。成千上萬根活靈活現的皮毛,對于這頭數碼虎的制作至關重要,一支15人的團隊專心負責制作皮毛。近百人的特效團隊馬不停蹄工作一年,完成了全部老虎鏡頭的制作。
幕后花絮里有這樣一幕:李安拿著派在片中使用的道具,與一頭真虎四目相對。這發生在他身上絲毫不奇怪,拍攝前他也拉著編劇乘坐救生艇在零上四五度的海面上體驗派的感受。為了讓稚嫩的小演員找準感覺,他親自上陣,扮演老虎在船舷邊爬行。李安很清楚:他根據自己的經驗和直覺來挑選演員,而觀眾只憑借表演質量論成敗。
李安和洛杉磯特效團隊
受苦受難,才能飛升
根據拍攝需要,扮演派的沙瑪需要減掉整整30斤。于是他一邊拍攝,一邊通過控制飲食和加大運動減肥。拍攝結束時,他瘦了14公斤。
“對我而言,他是最佳類型的演員。”李安這樣評價沙瑪,“重點不在表演技巧,而是他能抓住你,還有他的信念。”
拍攝沙瑪的戲份用了3個月,這個陽光健康的少年在那九十多天里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尤其令李安欣慰的是,“精神也沒有崩潰”。
“一進造浪池工作,一時半刻出不來。他是很有持續性的人,自己化妝。重新開始拍攝時他會在還沒有平息的狂風大浪中自己重置周遭的每樣東西。我的劇本指導看著監視器都哭了,你說那個條件下怎么擺放好船上的道具?他渾然不知,只是做著別人要他做的事情,他會認為所有電影拍攝都像那樣。他沒有任何相關經驗,到最后,卻像整個劇組的靈魂。”李安說,“每個人都告訴他怎么做,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其實是他帶領著所有人。”
“我知道,它根本沒有辦法拍成電影。”原著小說作者揚·馬特爾說,寫作時他腦子里有電影畫面,但要拍成電影,絕無可能。李安給所有人找了一個難題,當然,更是為自己。
在他驕人的導演履歷上,惟一失敗的一筆是2003年拍攝的科幻巨制《綠巨人浩克》。這部根據漫畫改編的影片既承載了李安對科學雙刃劍的理性批判,以及西方人普遍擔憂的核輻射恐懼,同時滲入了他諸多道家式的東方哲思。耗資超過一億五千萬,但是最后票房口碑雙雙遭遇滑鐵盧。
那是一次失敗,但沒人敢說那是一部爛片。即便那是,“以我現在的成績,我就是再拍10年爛片,也還是有人找我拍。但是我會擔心,拍那個沒有意思,我那個斗志沒了。”回內地作宣傳時,他這樣說。
李安一直說自己是個乏味的人,他所有的冒險都用導演這個身份放在電影里了。壓力襲來時,他不會傾訴,惟一的發泄是一個人哭。跟拍攝《臥虎藏龍》和《色·戒》時一樣,拍攝新片時,很多劇組同事看到他淚灑現場。不過他當時是摟著沙瑪一起,這個充滿正能量的年輕小伙在不厭其煩又全心投入的拍攝中,讓李安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劇組有些人非常資深,拍這么多年,大家已經疲了,倦怠了。但是沙瑪不一樣,他會不斷提醒你,當初選擇成為電影工作者的初衷。”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會為李安一洗《綠巨人浩克》的前恥嗎?這也許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在這4年像夢魘一樣煎熬的漂流中,他和派一樣,堅持到了最后。他希望“受苦受難之后,有些東西可以飛升”,顯然他指的不僅僅是導演能力。在《綠巨人浩克》的3款海報上,有3個關鍵詞:憤怒,力量,自由。新片中也有3款不同的海報,它的關鍵詞是:冒險,希望,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