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村官阿峰

阿峰是我的高中同學,去年北大法碩畢業后,他放棄了能解決北京戶口的國企職位,選擇作為省委選調生回鄉做副村支書。前兩天,我出差順道探望了他。

阿峰是我的高中同學,去年北大法碩畢業后,他放棄了能解決北京戶口的國企職位,選擇作為省委選調生回鄉做副村支書。前兩天,我出差順道探望了他。

 

“日常工作么,整材料,開會,各種任務,什么平安村居創建、平安農機(農用機械)創建、平安家庭評比。偶爾去農戶家轉轉。”阿峰顯然已經厭倦了這個問題,他一邊給我剝蝦,一邊不假思索地敷衍道。剝完蝦,他不再像過去那般用紙細致擦手,而僅是甩甩手。

“大學的專業派不上用場咯?”我試探著問。

“唔,基層矛盾多,婚姻法、信訪條例、拆遷補償條例之類的還有點用。”他或許自覺缺乏說服力,又指了指粗陋的三合板書架——紅底金字的《農村基層干部政治指南》、《解讀蘇南模式》在陽光下異常顯眼——“這些我也常讀,寫東西用得上。”翻看發現,他在書中做了大量旁注,小楷工整有力。

飯后,他邀請我看一部講村官的紀錄片。和那些“村官必讀書目”一樣,這部片子他也早熟稔于心。主人公村官出場時,阿峰會說:“你看,他見到人就把手自然地搭到對方胳膊上,然后才和對方說話,這能提升親和力。”當村官走進農民合作社時,阿峰又會指出:“看,他會一邊蹲著察看一邊詢問,他站著指導村民時總是附帶手勢的。”

“這和《新聞聯播》里的一些鏡頭很像。”我有些恍惚。

“對!村民們喜歡看電視,因此他們就相信這套……我擺出那個陣勢了,他們也會把我當回事兒的。這都是經驗之談。”阿峰語帶興奮,眼中透著狡黠。

片子看到一半,電話響起。掛斷電話,阿峰叫我一起出門——兩戶人家因建房起了爭執,鬧得很兇。到現場后,阿峰試圖了解情況,但罵罵咧咧的雙方和沉默的圍觀人群讓他根本弄不清是非;阿峰想插嘴,但他加入不了圍觀者之間的私語討論。很明顯,無論是大學里的法律常識,還是從村官教科書或是紀錄片里習得的理論技巧,此刻統統失靈。人群對他的猶疑和冷漠,讓他成了徹底的外人。

手足無措之間,老村支書來了。他緩步走到風暴中心,以農村人所特有的表情背手佇立著:不慍不喜,沉默中透著威嚴,緊繃的臉上又潛藏著表示理解的寬容。聽完雙方呈詞,他打著手勢三言兩語做了調停,繼著爽朗大笑,像是教訓自家孩童般地責怪鬧事者丟人。瞬間,問題解決。離開之前,老村支書朝阿峰看了兩眼,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回去的路上,阿峰一直表情尷尬。走了半天,他忽地說要搞個很衛生、很現代的干草養豬場,“我有朋友在縣團委,能幫我弄個青年創業示范基地的稱號,這樣可以拿國家補貼。”很明顯,他把自己的創業密謀當作了對村民們冷落他的報復。

夕陽西沉,鄉間彌滿了焚燒秸稈的味道。阿峰自顧自說了半天創業大計后,又遲疑起來:“但這需要很高的投入,而且……”說著說著,他變得極其不自信,進而異常失望:“有時真覺得,這兒有我沒我都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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