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味】對話陳佩斯:我的毛孔都在演戲

無論外界說他這一路走來多么不容易,他確實就把逗樂這事兒當成他的使命,他的趣味,他最好的活法。忘了過去的那個陳小二吧。至少,現在,他自己說了算。

 

(趙衛民 楊子 楊俊寧/圖)

記者:采訪前,我一直在家里琢磨你,然后我想到了一個詞:骨氣。

陳佩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應該想起角色—我演過的那些好玩的角色。你想到角色之外的東西,說明我這個演員,不成功。

記者:你更愿意別人的回憶停留在你的角色里,而不是你這個人?

陳佩斯:什么骨氣,什么性格,那都是你們硬安在我頭上的。我們藝人,都是通過角色跟觀眾見面的。每個人看到的都是一個點,一個面,一個特定的時間。就像盲人摸象,每個人摸的都是不一樣的部位。我寧可你想起陳小二。

記者:但是陳小二已經消失在大家的視野里很久了。

陳佩斯:但是我還在啊。那么多年來我一直沒有從舞臺上走下來過。想見陳佩斯了,就到劇場里看看他,這不挺好嗎?我只不過是離開了大眾傳媒,小眾傳媒還容得下我。

記者:你挺迷戀話劇舞臺的,都顧不上電視機前的觀眾了。

陳佩斯:電視機里看到的人都是半截的,被切割過,不是身子沒了,就是被拿掉了腦袋。劇場不一樣,是跟觀眾面對面,你的肢體、你的語言,都是完整的。觀眾對你這個人,對整個故事,都是完整的感受。我喜歡這種真實。你呢,難道愛看剩半截的陳佩斯?

記者:據說你特別愛改劇本。

陳佩斯:改,每天都在改?,F在吧,有些作品,編劇哧溜一聲寫完,交給導演開始排戲,好了,戲排完了,編劇把筆一扔,嘿,再也不動了。這對我來說是最不可容忍的!怎么能不改呢?到了一個新的地方,遇到點兒新的想法,怎么能不改呢?我的作品就老在動,老在調。

記者:跟你這個人似的。

陳佩斯:對,隨我,停不住。大調調,小動動,劇本就更逗樂了,我挺喜歡動劇本的。

記者:連個劇本都那么折騰,那宣傳、排戲不是更折騰?

陳佩斯:宣傳對我來說算是休息。和你們嘮嗑聊天,哎喲,美啊。

記者:排戲就累壞了。

陳佩斯:表演得投入。到了劇場,上了舞臺,必須全身調動起來,毛孔都得演戲。做不到?那你還敢叫藝人?

記者:你現在上臺還會緊張嗎?

陳佩斯:緊!場場演出都像打游戲過關似的。壓力那叫一個大,每次都是不同的觀眾。人家買票看你演戲,你總得對得起觀眾吧。

記者:現在就有很多話劇導演對不起觀眾,玩高產,拿速成品來糊弄花錢買票的老百姓。

陳佩斯:這很正常,也不能怪別人。有心的人、有能力的人會在實踐中學習,沒能力的人自然會被淘汰,希望市場大浪淘沙,這是理想狀態。

記者:現在市場的大浪怎么沒把他們淘走???

陳佩斯:沒有正常的市場,他就能混一輩子。中國現在的文化就沒有正常的市場。

記者:那你處在這里邊,不怕自己白忙活?

陳佩斯:中國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有個詞兒叫“自留地”。農民第二年有沒有好收成,都看這塊自留地。為了讓自己吃上飽飯,農民都把精心挑選的好種子擱這兒。雖然在那時候,自留地不是個好詞兒,給很糟糕、很自私的人種。但是,如果沒了這塊自留地,中國的整個農業,整個經濟就全完了—總得有人去留點好種子。

記者:你也在種你的自留地,給未來留下點好種子。

陳佩斯:我現在留的不多,也就這二畝三分地。我砸鍋賣鐵地干這個,就是希望耕好自己的自留地。今天的人可能看不出來,往后就都知道了。今天我每賣出一張票,為作品做的每一個宣傳方案,都是未來的種子。我就是草根。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記者:現在看來,堅持下去還是對的。

陳佩斯:剛開始做的時候,真是感覺自己特孤獨??幢本?、上海,沒一家能做好的??墒?002年,我看到了浙江省一份關于民間演出的調研報告,里頭介 紹說他們農村里的野臺班子有好幾千個,每天都活躍在廣大的農村,做一場,吃一場。我一拍大腿,這不跟我做的一樣嘛!我們都是草根,我們都是野草。不同的只 是我在大城市里做,在鋼筋水泥搭建的叢林里做罷了。

記者:現在的話劇,總喜歡被人賦予某種內在的意義。你的喜劇呢?

陳佩斯:這又是你的不對了??聪矂?,千萬別抱著笑完之后還能給人留下什么,還能給人教育什么的目的。喜劇可不是拿來說教的。就跟我們吃飯一樣,先說 能不能吃飽,再說好不好吃。如果你天天抱著治病的目的去吃飯,這病是沒法治的。喜劇本身要表達的喜,就是人們本性上的一種追求。能逗你笑就夠了,我的人生 沒其他那么大的追求。

記者手記

最好的活法

我們全家都是陳佩斯和朱時茂的忠實粉。每年春晚,坐在電視機前看他倆的小品屬于最豐盛的一道年夜菜。不把自己的肚子笑到疼,那年也不算過。1998年春晚,陳佩斯和朱時茂演了小品《王爺與郵差》,看著陳佩斯在舞臺上顛跑,我們家連過年的鞭炮都忘了放。

第二年,照舊守在電視機前等待,直到春晚的演職人員表都播完,還是沒看見到他們的亮相。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在春晚這個舞臺上,已經再也見不到陳佩斯了。

一別十三年。眼前的陳佩斯居然還是老樣子。光光的腦門兒,腳下蹬一雙黑色的老北京布鞋,模樣完全還是那個圓頭圓腦的陳小二。拍攝的時間異常緊張,沒 想到他那么配合我們的鏡頭,自行擺出各種POSE,直到他換好一件白色T恤,穿著一件大褲釵從酒店房間里走出來,我才意識到這個人就是我等待了很多年的那 個陳佩斯。你瞧他,手上抱著一套功夫茶具。“再來個生活化的”,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拉過凳子,脫了鞋盤腳坐上去—完全是一種舞臺再現。聚光燈下,他輕輕抿了 一口茶,嗯,這正是我們想要的效果。“他平時就是這樣”,一旁的助手滿意地點點頭。“放心,他就喜歡這種自在的狀態。”

他很喜歡拿猴子舉例。每次他這么做的時候,總能讓全場哄堂大笑。他其實什么也沒有干,就是把兩只瞇著的眼睛一瞪,整張圓臉被拉了起來,接著是嘴唇一圓,從喉嚨深處發出了“猴兒”的聲音。喜感,絕對的喜感。那一瞬,陳小二回來了。

更多的時候,他是另外一個人。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像,但總有一些變化。也許是腦門更亮了?也許是胡子花白了?也許是臉上的皺紋多了?

都不是。哦……他說話的語速很緩慢,一點兒不像電視上那個竹筒子倒豆一般的陳小二。這和我的追憶有了偏差。那或者是另外一個他,但眼前這個陳佩斯,顯然比他擅長思考。

問他要是能重來,會不會還選擇同樣一條路?他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笑容,打量了我—至少用了十秒鐘,然后甩下兩個字—“廢話”!他的這兩個字說得極其擲地有聲,似乎是把這十幾年的硬氣,都甩出來。

他的那個笑容是這樣的—整張臉舒張開了,眼睛是瞇著的,嘴巴也是瞇著的,就連皺紋也被拉平了。但是,他就是在笑。尤其是到了這個年紀,他臉上的每道折子里似乎都演著戲。

我認為那個笑容,只能夠屬于一個正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人。不信?你看他那只開始抖動的右腳。有FBI的分析說,不安分的腳是最快樂的。

無論外界說他這一路走來多么不容易,他確實就把逗樂這事兒當成他的使命,他的趣味,他最好的活法。

忘了過去的那個陳小二吧。至少,現在,他自己說了算。

網絡編輯:瓦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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