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眼】在非洲接生

在踏上非洲大陸前，香港外科醫生高志昌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名婦產科醫生。2008年5月，他隨“無國界醫生”救援隊前往利比里亞。兩天后，他不得不頂替醫院里休假的惟一一位婦產科醫生，開始接手婦產科事務。

除了剖腹產、接生嬰兒以外，他還要處理刮宮以及隨時可能出現的孕婦難產手術。憑著多年外科經驗，加上兩天時間的觀察，高志昌很快掌握了包括接生在內的婦產科技術。10天后，同事笑稱他已經是一名專業的婦產科醫生了。

利比里亞曾經歷長達16年的內戰，導致人口大量減少，當地兒童的夭折率非常高，不停生孩子成為當地家庭的惟一選擇。在利比里亞，婦女沒有生育能力，就意味著社會地位也會下降。由于醫療系統不完善，居住在中心城市以外地區的婦女通常會找接生婆來幫助生育，無國界醫生在當地的一個重要工作，就是說服她們去正規醫院生育以及做產前檢查。

在極端惡劣的條件下，困難會被無限放大，這對醫生同樣也是種折磨。高志昌碰到過一名發高燒和患有瘧疾的產婦，考慮到婦女下一次生育面臨的風險，他猶豫是否要為她做剖腹產，最后決定觀察上半個小時，但就在這半小時里，嬰兒死了。我問他是否感到折磨，他說一定會失望，在去非洲前，有人就跟他說過，很多事情你做不了。“作為醫生，你知道有些病人可能是救不了的，但看著他們死去，還是會對自己非常失望。”

利比里亞的接生經歷幾乎刷新了高志昌的從醫經驗。比如一名婦女難產導致子宮破裂，送到醫院的時候血紅素只有2.6，而正常婦女的血紅素最低是11.5。“在香港上學的時候知道有子宮破裂這種情況，但從未親眼見過甚至聽過。這種情況下，嬰兒99%是救不了的，孕婦的死亡率也在五六成。”他為這名婦女做了兩次手術?？紤]到她只生了兩個孩子，為了保留她的生育能力，第一次高志昌嘗試修補子宮，但手術后婦女仍然不斷出血。無奈之下，他只能進行第二次手術，切除子宮，手術成功了，婦女的命被保住了。然而，失去子宮就意味著，她的丈夫很可能會去找另一個女人繼續漫長的生育工程。

在高醫生的病人里，最年輕的產婦不過15歲，小小的盆骨甚至無力承擔胎兒發育所必需的空間。在利比里亞，生育僅僅是女人自己的事情，跟男人毫無關系。女人懷孕了只能回娘家養胎，即使在生育階段，丈夫也不會出現。生育和養孩子是女人最重要的職責之一，而她們還要面對隨時可能發生的骨肉分離。因此，在當地人的觀念里，多生一個是一個，就看哪個能活下來。疾病、貧窮、戰爭，任何一樣都可能奪走一個生命。

高志昌在香港擁有自己的私人診所。他參與無國界醫生的救援工作后，被問到最多的問題也許就是，是什么信念支撐他放棄優越的工作條件去往極端貧困的非洲。

“在香港，醫療比較發達，醫療人員充足，你會覺得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但對非洲來說卻不是這樣。比如最近一次在南蘇丹的任務，覆蓋20萬人的一個地區，無國界醫生的項目是當地惟一的外科醫療設施，而參與項目的高醫生則是惟一的外科醫生，醫生的存在關系到很多人的生死，會給很多人的命運帶來改變。”

5周時間里，這位臨時的婦產科醫生為41名利比里亞婦女接生。46個生命經他的手來到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