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平 戴手銬的“銀行家”

半年前，溫州商人林春平豪言“收購大西洋銀行”。在最得意的時候，他曾說，他對中國銀行非常了解，人們把他當成了膜拜的對象?，F在，收購一事已被證明是一出鬧劇，涉嫌經濟犯罪的林春平還給溫州帶來了更多問號

6月9日，林春平在珠海一間出租屋門前被警察帶走。

“收購這家小銀行也是玩玩而已”，“我下一步會在哪兒開網點？你猜猜就知道了，華爾街嘛”，“接下來我要開始做慈善家了，錢這輩子我都花不完”，“今年，我肯定還會有大動作”， 這是幾個月前，林接受媒體采訪時說的話。當時，他還是收購美國大西洋銀行、拯救溫州金融的大英雄。

根據溫州市公安局公布的最新調查結果，從2011年起，林春平通過偽造完稅憑證抵消進項稅額，對外承接虛開增值稅發票業務，收取開票額4%到6%的手續費，他本人及以他名義注冊的溫州春平麗泰米業有限公司、溫州雙頻實業有限公司、溫州市中壽進出口公司、溫州哈同商貿有限公司、溫州唐古實業有限公司等5家公司，已經向廣東、福建、江蘇、上海、湖南等全國22個省市企業虛開過增值稅專用發票，金額數億。

這是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結局——年初，浙江省領導還在全省民營經濟萬人大會上慷慨激昂：“溫州有位企業家林春平，收購了美國銀行，了不起。”溫州市委書記陳德榮則在“世界溫商大會上”稱贊：“把猶太人的銀行買下來，說明溫州人天生具有金融家的腦子。”

半年時間，傳奇淪為謊言。一位溫州商人在提到他時說，對于溫州，“林春平”3個字，不過是一出黑色幽默。

橫空出世

去年11月，《溫州商報》頭版出現了“中國春平集團英屬維爾群島春平國際金融控股集團”刊登的招聘廣告，表示集團在美國特拉華州收購了某家知名銀行，正在大批招兵買馬，年薪5-20萬美金，同時還會給錄取員工辦理簽證綠卡并可攜帶家屬。這是林春平成名的起點。

林春平最早被人所知，是在2007年4月的《溫州都市報》。他上了頭版，噱頭是他通過一家中介機構了解到非洲加納有個銅礦，于是花了五十多萬美金接手，并且以10%的利潤回報和當地酋長打成一片，第一個月采礦便挖出價值上百萬美元的十幾克拉鉆石，但他始終決心回溫州發展，讓“國外淘的金在國內發光”。

4年后，林在當地一本雜志有了第二篇報道，幾乎是相同的內容：出身農村，父親做皮革生意，中學便開始自己賺錢，到非洲開礦。唯一的區別是，他之所以到非洲，是因為一位當地貴族的兒子告訴他，加納很歡迎中國人去投資，他在報紙上看到中介信息后，聯系大使館去了非洲。

關于他的第三篇報道，便是那則招聘廣告。

收購美國大西洋銀行的消息發布之前，溫州的商人圈和媒體圈，幾乎沒有人知道有林春平這個人物。2009年，溫州市委政策研究室調研員、溫州經濟學會會長馬津龍為林春平做了一期電視訪談節目，他與溫州商界打了幾十年交道，直到做節目那天，才知道溫州有這樣一個人。“他在溫州完完全全是個小人物，根本排不上號。”馬說。

正是這個“小人物”，今年3月再次上了他的節目，當時，正值林春平的“事業巔峰”。

《溫州商報》登出廣告后，《浙江日報》和《溫州日報》正式對林春平收購銀行進行了報道，標題為《“東方猶太人”抄了西方猶太人的底——溫商收購美國大西洋銀行》，隨后，全國媒體開始跟進，除了收購銀行外，他認識安南兒子的故事也從大大小小的媒體采訪中開始傳播開來。

“第一條新聞是當地一家媒體報出來的，后來日報這樣的黨報又跟進了，全國媒體看見了都來推，政府官員又不會去核實這個事，看見報紙都登了就全相信了。”溫州當地一位記者說，林春平在大家心目中像變了一個人，給人感覺既有錢又有勢。

受到省委書記和市委書記直接點名表揚后，林春平第一次以溫州市政協委員身份參加了今年的兩會。溫州政協一位官員當時說，林春平農業產業做得比較好，政協委員資格是按程序提名，并非特批。林在政協名單中被劃為農業界別。

馬津龍第二次給林春平做電視訪談節目正是在兩會期間，他當時并不知道林春平的事情是真是假。他覺得從收購銀行這個題材角度看，值得一做。從配合領導講話和市里精神的角度，也值得一做。馬說：“一般習慣是領導表完態后，當地媒體全部立即跟進。”

從天而降的傳奇故事只維持了3個月，同樣是溫州一家媒體，開始披露林春平的美國新匯豐聯邦財團在特拉華州沒有金融牌照，根本不是銀行，沒有從業資格，并且特拉華州也沒有大西洋銀行。面對質疑，林春平承認造謠并且辭去了政協委員職務，他在溫州變成了不要報道的敏感詞，以讓人記住他的速度被人遺忘。

“他給溫州的傷口上撒了把鹽，讓全國人又看見溫州丟了一次臉。”一位溫州商人說，“林春平發射了一顆不能兌現的衛星，忽悠了媒體，忽悠了領導，忽悠了全國人民，然后消失了。”

熟悉的陌生人

林春平的老家在溫州澤雅，從溫州市區出發，要翻過無數座山，接近一個小時車程才能到達。在澤雅，基本上看不到年輕人，他們大都在外做生意，對于林的事跡，澤雅人并沒有太多記憶，但收購大西洋銀行的事一傳開，鎮里人的第一反應全是“騙子”和“皮包公司”。

林春平曾說，自己小時候父親做些皮革小生意，但只夠勉強維持生計，一位當地商人證實了這段經歷。林的父親做皮革起家，他本人過去十幾年也都是在廣東做皮革，但生意并不成功，“基本上屬于小打小鬧的一類”。相比平陽一帶，澤雅做皮革生意的基本上規模都不大，“皮革本來就是一個很小的產業”。

在溫州，除開大西洋銀行，人們對林春平的記憶則停留在大米和羅漢果。“他最開始就是一個賣大米的，溫州這種人多得是，后來又搞出了一個羅漢果涼茶的廣告，但沒有做起來。”當地一位媒體記者說。

林春平出問題前，在溫州可以買到一種“春平香米”，包裝袋上印著林春平的彩色大頭貼。林曾稱，自己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春平麗泰米業銷售體系，在深圳、北京、珠海、港澳臺、倫敦和米蘭都有銷售，每年基本上有將近3個億的銷售額。

“既然企業做這么大，溫州定期都會公布納稅排名、企業排名、龍頭骨干企業等等，但從來沒有看過有這樣一家集團上榜，他從來沒有被溫州市政府和主流評價機構認同過。”溫州一位商會會長表示，春平集團旗下的幾家公司，在溫州近幾年的納稅記錄中基本沒有看到過。實際上，林春平的大部分公司都是“收購大西洋銀行”之前不久注冊的。

“在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他的企業發展都很一般，春平集團是在英屬維京群島注冊的，花100美元就行了，在香港注冊也就1萬港幣，但要在中國大陸注冊一個集團，起碼要5000萬以上的注冊資金，他根本沒有這么多錢。”一位與林春平有過接觸的溫州商人說，自己圈子里認識林的人大多知道他是賣大米的，但究竟還做了什么事情沒人清楚。直到“收購大西洋銀行”，林開始逢人便說自己是做金融的。

成為政協委員后，林春平在甌海慈善總會成立了春平分會。根據媒體當時報道，春平集團一次性提取2200萬元作為分會基金，每年以5%的增值部分作為慈善資金。林被立案偵查后，甌海慈善總會表示，春平集團總共到位資金55萬，林春平還以個人名義捐獻了5萬，均為他任職政協委員時所出。

“長期以來他的企業對溫州的貢獻微乎其微，包括他做慈善，也是大西洋銀行的事情出來之后才去做的。”上述溫商表示，以前從來沒聽過他在做慈善。他對溫州來說，既熟悉，又陌生。

不成熟的造勢者

今年兩會，一位與林春平相識、又是同屆政協委員的溫州商人和他打招呼，林對他說，自己還有重要的領導要去會見。“我當時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過去他對我還蠻客氣，那次我很熱情地過去，他給了我個冷眼。”這位商人說。

馬津龍對林春平有著相同的感受，通常上過他節目的企業家都會和他保持聯系甚至成為朋友，但第一次做完林的節目后，倆人就再也沒有聯系過。“這次世界溫商大會，領導表揚完他后，他主動跑過來跟我合照，還要我的電話號碼，我感覺這個人很不實在。”

當地一位媒體記者透露，林春平曾全權邀請過一家媒體為自己包裝。 “他在溫州根本就沒有名氣，所謂‘收購大西洋銀行’，是他自己搞的一個噱頭，或許是為了先撈名氣，然后再吸引資金或其他一些資源，完全是他在媒體上打廣告自己炒起來的。”他回憶，林春平幾個月前在記者招待會上宣布完收購大西洋銀行后，一言不發地離開，一個自稱的馬來西亞商人上臺講了一通，說林在國外有多少多少產業。

“溫州是一個經濟決定地位的城市，有時候為了企業形象和發展需要，適當夸張一下是可以的。但在溫州誰有多少底子大家還是能了解的。如果你口袋里有一千萬，說自己有三五千萬沒問題，如果你口袋里只有一千萬，說自己有三五十個億，遲早會爆的，沒人相信你。林春平就是敢說自己有三五十個億的那種人。”一位認識林春平多年的溫商說，當時林春平向圈里人吹噓收購了美國的銀行，不過借口事情要保密，一句話就帶過了，大家的第一反應都是笑話他，因為“接觸過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夸夸其談的人”。

在馬津龍印象中，林春平屬于他接觸過的沒有接受過太多教育的一類人。“并不是每個商人都有很高的文化素質，但林春平給人的感覺不一樣，大部分溫商都是彬彬有禮而且很謙虛，他自以為是，不太會做人。”馬津龍認為和大多溫商相比，林春平說話缺乏邏輯，不太精明。

收購大西洋銀行造假曝光后，林春平一度否認，在溫州，至今有人記得他在本地論壇和網民對罵的場景。

“我感覺他是一個很會造勢的人，很會利用一切機會來造勢，但他本身的修養素質、講話的水平，包括跟人接觸的技巧、應對新聞媒體的危機公關，這些能力都非常差。”上述溫商評價。

非典型溫商

春節前，在春平集團的年終酒會上，因為當上了溫州市政協委員，自稱“白酒可以喝一斤半”的林春平醉了，他那天非常高興，講了很多夸張的話。

林春平給溫州留下的不僅僅是憤恨。

“其實他很不幸，企業家也好，老板也好，現在搞成這個樣子，對家庭、員工和社會不負責任，以前他只是撒慌，現在虛開增值稅發票，要承擔刑事責任，罰款他也承受不了，春平集團可以說已經從地球上消失掉了，他這個人也毀了。”一位與林相識的溫商感慨。

溫商中間，對林春平個人的態度，更多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在溫州的商圈里面很明顯就是一個沒有地位的企業，但他又很想在溫州政商兩界有一個亮點，于是撒了個慌，還當上政協委員，他走了捷徑。”被林春平拋過冷眼的那位溫商說，“溫州經歷民間借貸風波后，有這樣一個人出來，聲稱收購了一家外國銀行，很多人就這樣稀里糊涂的相信了?，F在想想十分可笑，完全沒有按照正常的市場邏輯來做，一個國家的金融問題，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企業家能解決得了的嗎？”

林春平被捕后，溫州警方正在繼續追捕與其有牽連的其他犯罪嫌疑人，他在溫州某支行當副行長的妻子也受到了牽連。在最得意的時候，林春平曾說，他對中國銀行非常了解，于是，人們把他當成了膜拜的對象，現在，他卻給溫州帶來了更多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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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平曾自稱與聯合國前秘書長科菲·安南之子相熟，他的這位“同學”給他介紹認識了很多非洲政要。

林春平主要產業是“春平香米”和“羅漢果涼茶”。

林春平號稱自己會講上百種方言和外語，頭銜包括聯合國糧農組織顧問、世界華商金融協會（香港）執行主席、西非華人華商總會會長等。

據警方調查，1997年底，林春平因信用卡詐騙罪被判刑3年6個月，在金華服刑，后減刑8個月，2000年8月釋放。

根據國家法規，利用虛開的增值稅發票實際抵扣稅款或者騙取出口退稅100萬元以上的，屬于數額特別巨大；造成國家稅款損失50萬元以上并且無法追回的，屬于給國家利益造成特別重大損失。數額特別巨大、給國家利益造成特別重大損失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無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