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小兵 “方韓大戰兩篇”記者手記
在《方法:方舟子與他所影響的論戰法則》一文的采寫中,我的貢獻遠小于陳鳴;但和他一樣,隨著采訪的進行,我對方舟子先生獨特性格的形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此前,無數報道為方舟子貼滿標簽,卻少有人注意到他所珍視的“中文網絡先驅”身份。上世紀90年代初,大批大陸學生赴美留學,利用學校的服務器搭建了最早的中文新聞組,通過郵件發帖、進行討論,ACT是其中較熱鬧的一個,方舟子大約在1992年前后加入了討論。
通過搜索不難發現,當年的大部分帖子都被有心人保存在一個谷歌討論組里邊,因為編碼的原因,目前能看到的只有一部分,卻足以讓20年后的我們一窺當年情境。
第一印象是,初興的網絡與眼下大相徑庭。網絡——尤其是討論組——是由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構成的,不同的根源即在這些人身上。翻閱這些陳年舊帖,每個名字都迅速立體起來,因為藏在名字后面的每個人都各具特點,極其方便辨識。
就當時而言,無論在美國還是中國,這批不自覺成為“先驅”的留學生們都算得上是知識精英,些許驕傲幾乎難免;人文傳統留下的印記又未褪去,吟詩作對、考證問古,在他們的發言中時??梢?。
方舟子也不例外。最初不被人注意時,他一章又一章地貼史書,開始與人爭辯、最初的話題也離不開文史哲——盡管爭辯雙方往往都是理科生。
隨著筆仗展開,一個關于方舟子性格的問題就浮現,至今懸而未決:究竟是方舟子先天有好斗的性格,引致了接連不斷的爭吵;還是一部分刻薄之人的圍攻,激化了方舟子性格中極端的因素?
還是在那些陳年舊帖里,依然原封不動地保存著當時的你來我往。慢慢熟悉后,一部分ACT的老人們也會承認,當時大家都爭強好勝,又年輕,方在與一些人交惡后,長期處在被圍攻的狀態下,似與后來的劍走偏鋒有一定關系。
更多人卻認為,這只是邏輯的后半段,回到最初,之所以方舟子與這么多人交惡,本身就說明了他性格中的缺陷。
無論如何,所有人都記得方舟子,在他們如今充滿懷舊情緒的討論組里,方舟子依然不時會成為這些中年人的話題;歲月沒改變的是,每個人的發言中,身份依然清晰可辨。
方舟子很快就淡出了他們的生活,不久后,進入了大批中國新生代網民的生活。在那里,方舟子以其在打假事業中堅韌不拔的毅力贏得了無數贊許——換了個舞臺,他面對著一群截然不同的觀眾。
我負責收集那些已快被時間沖淡的記憶,為陳鳴所負責的整篇文章的構思、寫作提供盡量多的素材。
我的工作本應到此為止,就我本人而言,缺乏直接去解釋方舟子性格形成完整過程的資源。報道出街后,一件小事卻讓我回味至今。
如事先所料,大批方舟子的擁躉來到我倆的微博下邊,攻擊、謾罵——當然,作為《差生韓寒》的作者,陳鳴同志承受的指責顯然要遠遠多過我。
對這些隔空叫罵,我一般置之不理。直到有天下午,上海落雨,我邊聽Chet Baker唱的《The Touch Of Your Lips》,邊走在濕潤的街頭,打開手機,來了興致,決定跟一位“方粉”聊聊。
他叫“方陣中的小兵”。我們交流了兩三輪看法,我盡可能放低姿態、誠懇、解釋我們的善意,他絲毫沒因此放松語氣。
正當我快失去耐心時,他說了句,“你也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了,你和我一樣,只不過是南方報業的一個小兵而已!”
我停下腳步,琢磨了一會。我是南方周末的記者,這不假,我供職于這份報紙,努力要寫一些符合它標準的報道,但我總覺得我和它乃至整個南方報業的關系是平等的;我只是一個小兵嗎?
雨又飄了幾滴。我確信我不是。我確信我有鮮活的面孔、認識我的人不易忘懷;我確信我追求獨立的人格,我不愿被熔鑄進任何一個虛妄的共同體;我確信每一滴雨打在我臉上的舒爽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確信,千萬人聽過Chet,但誰的經驗都不能代替我的。
我只是覺得,20年,過得真快。
網絡編輯:思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