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精神被踐踏，所有參與者都是輸家 《福建首富“1690萬買知情權”——陳發樹“買藥”記》記者手記

2012，是我重新回歸老東家南方周末的第一年。當時重慶啤酒乙肝疫苗事件在資本市場余震未了，我還未辦好入職手續，就被經濟板塊總監肖華派去重慶采訪。重慶多霧潮濕的冬天，冷得讓人瑟瑟發抖。就在重慶漫無邊際做調查的那幾天，發生了令人目瞪口呆的王立軍逃往美國成都領事館的大事件，讓2012年變得波詭云譎。

出走媒體5年后，我對重啤的調查并無太大把握。好在重慶當地媒體的老同事以及當地金融圈的朋友還夠交情，提供一些頗有分量的內情和資料，讓我心里有底。幾天后，我炮制了重返老東家撰寫的第一篇稿件《重慶啤酒：瘋了十三年的童話股》，這篇洋洋近萬言的稿子能在五天之內順利出來，得感謝編輯肖華無私的信任和背后的幫助。

記得在重慶煙霧繚繞的燒烤攤上，曾經的老同事剛從昆明采訪云南白藥股權糾紛案回來，在聊天中，他提到陳發樹和紅塔官司諸多離奇、匪夷所思的背后花絮，他建議我跟進調查。

這場略帶滑稽的秋菊式官司，也確實引起我的興趣，但當時我主要精力放在重啤的調查，所以暫時擱置這個選題，等待更合適的報道機會。

2012年 8月下旬，云南高院首次開庭審理陳發樹起訴紅塔一案。這起標的高達50億金額的案件也被“A股史上最大股權糾紛案”。陳發樹，這位福建首富象受委屈的秋菊一樣，執著地打起一場基本無勝面的官司。

這個曾被擱置的選題，重新引起我的興趣。與編輯肖華再次溝通后，她也放手讓我繼續對此調查。此時距離陳發樹提起訴訟已經一年多，各大財經媒體關于此案的報道汗牛充棟。我在昆明和玉溪大海撈針，四處找人采訪，希望能發現更多的信息增量。

此外，我也在找更好的報道角度，能讓我們的稿子從其他媒體連篇累牘的報道中脫穎而出。這時編輯部也略有變動，舒眉老師接手金融版編輯。舒老師也很支持這個選題，也提供了不少有啟發性的思路，讓調查能夠順利進行下去。

采訪也逐漸有突破。2008年曾和陳發樹一起去昆明打高爾夫球的私募基金經理，給我描述了當年陳發樹早期調研云南白藥的詳情。通過校友關系，頗費曲折找到了陳發樹的新華都旗下一位投資經理，聊了當時和紅塔劉會疆簽合同的內幕。紅塔和劉會疆都不肯接受采訪，好在我當年我的另一位老同事，在云南和劉會疆關系密切，在死磨爛纏之下，他聊了一些關鍵性信息。

在我腦海里，這起事件逐漸有了一個清晰的發展脈絡。整個過程讓我感興趣的有三個關鍵環節：

一個細節條款何以讓22億元的股權轉讓成為“永不能達成的交易”？

紅塔和中煙的態度何以前恭后倨？中煙早在2009年初就做過批復文件，但3年后推翻原來的承諾，并做出不同意轉讓的批復。

尤其搞笑的是，在2012年陳發樹提起的行政復議，中煙用一枚“人民來信來訪專用章”，就把這位福建首富象叫花子一樣打發了。

這起事件后面隱現的某位權貴人物，也讓該起案件平添神秘色彩。

稿件成文主要圍繞第一和第二關鍵環節的文本邏輯形成敘事結構。對于第三個關鍵環節，我和編輯溝通之后，認為對這位幕后權貴人物進行調查的話，會打草驚蛇帶來斃稿風險甚至付出不必要的代價，所以放棄。

在陳發樹一方看來，本案凸顯民營企業面對國有企業時的弱勢地位，民企和國企在法律上和制度上的不平等，尤其是那條卡住整個交易的細節條款，當時有疑問也沒辦法，“紅塔作為國企非常強勢，要么過來簽合同，要么就不用簽。”

我接觸不少法律界人士談論過該案，他們也大多認為，央企帶頭出爾反爾，以“國資流失”為由，對基于公平、自由交易的市場行為進行行政干預，既不符合市場經濟原則，也有違法治精神和契約精神。面對著運動員和裁判身份集于一身的對手，陳發樹輸掉官司并不奇怪。

不過紅塔也覺得自己很冤。一位紅塔朋友就告訴我，白藥可以說是紅塔非煙投資中最耀眼的明珠，紅塔原來就不舍得賣，陳發樹動用前述某位大人物，才讓股權收購得以促成。這位人士同樣以新華都慈善基金陷入“詐捐”風波事件，質疑陳發樹的誠信和契約精神。

做完此稿后，我的一個最深的觀感是，在現有中國的大環境下，契約精神被肆意踐踏，不管是陳發樹還是紅塔、中煙，民企還是央企，長遠來看，所有游戲的參與者都是輸家。

我比較遺憾的是，對于神秘權貴人物，我采訪過好幾個云南本地企業界朋友，都交叉論證這位遠在北京的大人物及其子女在云南撈取諸多利益，包括股權轉讓中的潛規則。我相信這個事情還可以繼續調查下去，只要將來有機會，我還會愿意花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再做出一篇更有深度的調查稿。

回首2012，這也是讓我百感交集的一年，我會倍加珍惜在南周的歲月。身在南周，既能時時感受這份報紙帶給我們的激情和榮耀，但也有激烈同行競爭和新技術沖擊下的沮喪感、失落感。

每當此時，總有給我打氣的同事讓我重新撿回信心。這里要感謝陳明洋，校長的鼓勵讓我在新聞道路上有勇氣前行；感謝肖華老師包容我的壞脾氣；也感謝舒眉老師給我的無私幫助。

最后，還要謝那些默默幫助過我的人，以及那些和我一起在路上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