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那我就是一個笑話 梁鴻眼中的鄉土中國
梁莊在河南穰縣,離省會鄭州426公里,離南陽80公里。在中國地圖、河南地圖上,都看不見它。即使在南陽市、鄧州市的地圖上,梁莊也只是一個小黑點。因為學者梁鴻的《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出版,這個普通的村莊,逐漸被外人知曉,和費孝通筆下“江村”一樣,成為中國鄉村研究的標本。
責任編輯:李宏宇 袁蕾 實習生 葛佳男 陳延舟
《出梁莊記》寫了三代農民工,老一代和中一代大都覺得,在城里賺了錢回農村,踏實。新一代很少要回農村,他們長在城市,覺得自己是“城里的孩子”。但現實是,他們最多是“城中村的孩子”。
國務院參事馮驥才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最新統計數字顯示,我國的自然村十年間由360萬個,銳減到只剩270萬個。每一天,中國都有上百個村莊消失。梁莊也是那千萬個即將消失的村莊之一。
梁莊在河南穰縣,離省會鄭州426公里,離南陽80公里。在中國地圖、河南地圖上,都看不見它。即使在南陽市、鄧州市的地圖上,梁莊也只是一個小黑點。
因為學者梁鴻的《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出版,這個普通的村莊,逐漸被外人知曉,和費孝通筆下“江村”一樣,成為中國鄉村研究的標本。
通過五個月的回鄉調查采訪,梁鴻還原了梁莊近40年來的變遷故事,真實記錄了鄉村的破敗和荒蕪過程。此后,梁鴻又用了一年,沿著梁莊人外出打工的路線,走訪了十余個省市三百四十余人,在《人民文學》發表《梁莊在中國》,講述三代農民工在城市謀生的故事。出版單行本時,改名為《出梁莊記》。2013年4月28日,梁鴻憑借《梁莊在中國》獲得“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散文家”。
梁莊曾有150戶人家,六百四十多口人,如今的留守者不到200人,大多是老人和兒童。30年里,村民陸續離鄉,前往北京、鄭州、西安、深圳、青島、內蒙古、新疆等地打工謀生。
2013年勞動節,南方周末記者從鄧州出發,在梁鴻及其家人陪伴下來到梁莊。
梁鴻和她父親梁光正。在梁光正的回憶里,最多的一個字是“餓”。
你看到的不是“農民工”,而是一個“人”
南方周末:梁莊的什么讓你念念不忘?
梁鴻:對我而言,梁莊不是一個客觀的、社會學意義的鄉村,它是我的故鄉。我看到五奶奶,和你看到的肯定不一樣,我看到過她年輕的時候,知道她的每一個故事,察覺到她越來越矮,也越來越老。梁莊人都是我的親人,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點滴的幸福,生命流逝。我希望能夠把人的痛感帶出來,讓你感覺他再不是那個風景里的人。
南方周末:比如什么樣的痛感?
梁鴻:譬如五奶奶的大孫子寶兒11歲時在村里淹死了。孩子的父母,就是我的堂叔堂嬸,在青島一家電鍍廠打工。我在青島時,每天晚上跟堂嬸睡在一起,聽她的呼吸,很輕很輕,我知道她沒有睡著。有一天晚上終于忍不住,我說咱們聊聊天吧。她第一句話就說,“自從寶兒去世之后,我12點之前從來沒有睡過覺。”跟我講在這之前,她怎么有預感,怎么回家,身體怎么垮掉,怎么艱難地懷孕。她說有一天晚上看見蚊帳上面黑壓壓落一層蚊子,她說壞了,家里要出事了。還有有一天她上班突然暈倒了,覺得一定要出事。果然,孩子就沒了。他們一路哭著回家,五奶奶跪著抱著她的腿哭,心里很內疚。等等等等。
你在旁邊聽,覺得黑暗之中萬籟俱寂,無數清晰的痛涌了過來。這個農村婦女白天從來不會談的。她的傷痛永遠是在心里面翻騰的。農民從來沒有歷史的機會,講講自己的故事,她只有在半夜講,講得非常完整。
我希望把梁莊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呈現出來,哭、笑、痛,一個眼神,動作和姿態,都細致地描述出來。你看到的不是“農民工”,而是一個“人”。
南方周末:《出梁莊記》寫了從梁莊出去打工的三代人,每一代有什么特征?
梁鴻:第一代農民工,現在年紀五十多歲,以前都是種地好手,對梁莊有一定的感情。城市對他們來說有著痛苦的經驗。比如沿街賣菜,每天都被城管抓;蹬三輪的每天都可能要被交警抓,城市每天在驅逐他。他們對城市沒感情,就是為掙錢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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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瓦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