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綠家】馬綽 把生命交給陌生世界

我在畫家村的畫室前種著桃花，偶爾還有小松鼠上上下下，那就是一片世外桃源。我為什么要離開我的桃花源，如此風吹雨淋地行走？因為我要喚醒人們對生命的敬畏和尊敬。

馬綽是一個快樂的人，見到他的人都羨慕他沉醉在自己世界里的快樂。即便是初見的人，也能在短暫的時間里見到他的嬉笑怒罵，年紀雖大卻不失頑童之心。

和金庸小說中的“老頑童”一樣，馬綽也留著一把山羊胡子，已經花白了。行走的路上遇到調皮的孩子說要摸摸他的胡子，他就欣然把頭低了下來，給孩子摸。初次見面，他會給每個人遞一張他為自己“素食環保行走中國”之旅特別制作的明信片。背面印著一張中國地圖，上面標明了各個省份，地圖下面寫著行程從成都出發，到臺灣結束，并詳細地附著自己畫室的地址、電話和其它聯系方式；正面則是一張他獨自一人在一個碼頭上背著背包的照片。那時胡須沒有現在這么長，人也要胖一些。

且歌且行

2008年5月12日，初夏已經悄悄來到成都，和往常一樣老人們在樹下乘著涼，喝著茶。馬綽在自己的工作室和同事們正在忙著為當地的一家家具公司設計宣傳冊。突然間，一陣咚咚聲傳了進來，因為工作室靠近路邊，大家笑稱誰把壓路機開了過來。心細的馬綽看到飲水機搖晃的樣子，就大喊了一聲“地震了”。瞬間，所有人都跑了出來。剛走出工作室，人們就看到馬路上的車像醉漢一樣在路上跳來跳去，一回頭眼前的房子也搖晃了起來。“當時要是再搖幾秒鐘的話，房子就要垮了。”馬綽回憶。

馬綽1990年從當地的文化站辭職，四年后開辦了自己的平面設計工作室，到2008年剛好14年的時間。地震后，工作室的房子幸運地保存了下來，但是41歲馬綽還是毅然把工作室關了。“災難面前，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同時災難也喚起了人們對生命的另外一種思考。當時我開始思考‘使命’這兩個字。每個人來到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使命，這是物質和金錢之外的東西，是有關思想和靈魂的思考。”馬綽感慨地說。

馬綽有兩個孩子，女兒22歲，兒子10歲。女兒在羅馬美術學院學習藝術，而兒子則和前妻居住在香港。“我已經擔負過我該在這個社會擔負的責任，于是我就在想，為什么不做一些遵從自己內心的事情呢？”關閉工作室之后，馬綽來到當地的濃園藝術村，建起了自己的世外桃源，名為D101。馬綽說現在還沒想好一個合適的名字，所以一直就用門牌號為名。成都濃園國際藝術村是一個大家云集的地方，這里最出名的一個畫家就是程叢林。在嘉德2007秋季拍賣會上，程叢林以19世紀華工背井離鄉、漂洋過海的血淚史為題材的油畫《華工船》曾以2296萬元人民幣的天價成交。同時中國美術界的大家羅中立、張曉剛、葉永青等都為四川美院的校友，時常聚會探討畫藝。馬綽在濃園的畫室和程叢林的畫室相隔不遠。馬綽還專門收集了幾把明代的凳子，以及民國時期的古藏裝飾畫室，在畫室前種著桃花，偶爾還有小松鼠上上下下。對于一個畫家來說，就是一片世外桃源。

2012年4月18日，馬綽45歲生日，這一天對他來說有著另一層意義。藝術村的畫家們都習慣了夜間創作，白天睡覺。但是這一天少有地在早上九點的時候就看到畫家們前來藝術村集合，他們是要送一個人—馬綽即將在當天開始自己為期三年的“素食環保行走中國”之旅。

生在成都這個美食之鄉的馬綽原本是個無肉不歡的人，和“素食”結緣有一段過程。“我的一位好朋友是當地的一個老師，有一次看我氣色不怎么好，就說讓我試試吃素，結果就這樣吃上了。”馬綽介紹自己吃素的經歷，“吃素給身體帶來的好處只有自己經歷了之后才會明白。同時這也是一種尊重其他生命、愛護環境、呵護自然的飲食方式。萬物生長在宇宙之中一定要當得起‘均衡’二字，人們一直認為我們是萬物的主宰者，殊不知地震、海嘯等自然災害來臨時，動物早已找好藏身之所，而只有人類最后才知道。”為了把自己多年吃素的感受用類似于畫畫的方式表現出來，馬綽想到了“行走”。

馬綽的行走方式更像一種行為藝術，在推崇素食生活方式的同時，他還有另外一層的思考。原本準備開車行走中國的馬綽，看到老者在大街上暈倒無人上前攙扶的新聞后，他選擇了“搭車免費”的方式行走中國。“有人說我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在冒險，但是我要通過把自己的生命交給陌生的世界來喚醒自己的良心，喚醒社會的良心。”當天，馬綽搭上了第一輛車 ，開始了行走之旅。如今一年過去了，從北到南，馬綽已經走了大半個中國了。

沙漠中的眼淚

無論走到哪里，馬綽都背著一個三十多公斤的黃色背包。“你要是看過谷岳的書你就知道在國內搭車有多難，經常整天整天搭不到車。但是谷岳是為了去看自己的女朋友，而我卻不是為了看誰，同時這也不是一般的旅行，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帶給需要健康的人。”

就連站在路邊等車的時候，馬綽也不曾把自己的包放下過一刻，他把這個過程看做一場純粹的修行。從未覺得背包沉重的馬綽卻不愿意背“不純粹”的東西。馬綽從上到下指著自己手里手機，相機，衣服，鞋子到襪子，都是不同的個人贈予的。但是，在行走的過程中有一家食品企業要求贊助他的行走，他卻斷然拒絕了。

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把自己的相機和手機交給陌生的路人，讓他們幫助記錄自己行程中的身影。“我從來沒想過有人會拿著我的東西走開，如果真的遇上了，我也沒辦法。但是，一開始就有這些消極的想法，行走是無法開展的。”旅程中，相比這些顧慮，最大的困難是如何堅持自己的信念。

馬綽手里拿著的蘋果手機，是旅途中自己手機被盜后別人贊助的。馬綽并不是很會用，也不會上網。但是他時常嘗試讓路人教他去社交網絡更新自己的行程。他說：“因為我行走的意義就是在于大家的參與。”

從青海格爾木到西寧是最困難的一段行程。“要是我會上網，我一定會改變行程。”馬綽回憶起，“那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到格爾木東站搭車去西寧，搭了一個多小時，終于有一輛車停了下來問我在那里干什么。等我說完緣由，司機說你趕緊到北站去，這邊沒車到西寧。”當地沒車，馬綽獨自一人步行將近七個小時到了格爾木北站。背著背包的馬綽在路邊舉著到西寧的搭車牌等了半個小時，終于有個司機停了下來。“上車后司機說他要到200公里外的地方拿礦場設備，中途要把我放下來。我想能搭一程就一程了。”馬綽講起，“一出高速，我就看到茫茫沙漠，真是寸草不生的沙漠。”格爾木到西寧全程八百多公里，其中四百多公里是荒無人煙的沙漠。被司機放下來的馬綽十分忐忑，因為他根本不知這段路程中一半會是沙漠，所以背包中既沒有準備水，也沒有準備食物。當時，沙漠中的溫度有四十多度。

“沙漠中根本沒有路標，司機都是把油門踩到最高開的，車輛就如同斗牛場上的野牛，每一輛車經過都會塵土飛揚，連我手里舉的搭車牌和帽子都會如樹葉般飛起，甚至我自己也開始打起轉來”。終于，半個小時后一輛大巴停了下來。如往常一樣馬綽邊解釋自己的行程，邊往車上走。“司機說自己開的是民營車，不管多少都是要收點錢的。那個時候，我真的就快要妥協了，因為在那里根本沒有人看到我。但是停頓一兩秒，想到自己一路的堅持，我轉身就下車了。瞬間，整個人熱淚盈眶。不是因為司機不載我而沮喪，而是為自己的堅持而自豪。”

就這樣，馬綽邊哭邊往前走，眼淚、汗水和著塵土為這位行者歌唱。司機遲遲不肯遠去，一直在緩慢地開動著車子，等著馬綽反悔。直到馬綽對他揮手，他才加大馬力發動車子離開。

[對話馬綽]簡單的自在

記者：行走的過程中，有遇到不理解你的人嗎？

馬綽：我在貴州的時候，在派發素食宣傳資料的時候，有一個小伙子路過說了句：“神經病”。草木山水根本無好壞之說，所謂好壞都是人自己的判斷。那個人說：“我們常年都是吃肉的，你不讓我們吃肉，那營養從哪里來?”那是因為他不了解，素食中也含有肉食的營養替代。

記者：你有沒有想過全民吃素是不可能實現？

馬綽：每個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但是我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把資料給每一個人，并不可能每一個人就馬上都吃素，但是當哪一天，他的身體有什么不適的時候，他可能就會想起之前有個叫馬綽的人曾說過吃素對健康會有一定的好處。除此之外，我希望傳達的是對一切生命的敬畏和尊重，動物與人一樣都有生存和享受生命的權利。

記者：在印度，印度教以牛為神，所以導致牛的數量越來越多，而且在城市的大街到處都是牛在行走，導致交通嚴重受阻。你有沒有想過吃素之后對社會和生物鏈帶來的影響？

馬綽：大自然的萬物原本是相生相克的，大自然的和諧就在于生物鏈的完整。只有在人們把森林砍伐殆盡，牛在大自然中的天敵獅子、老虎以及豺狼等野生動物面臨著物種滅絕的危險的時候，才會出現牛大肆繁衍的現象。

記者：遇到露宿野外的時候，有沒有懷念過家里的沙發和床？

馬綽：我為這個活動準備了一年半的時間，這種準備是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準備。首先我要戰勝我自己，我就做過了各種的心理準備，如果懷念我的家的話，是沒辦法行走的。我走之前，我的家人，畫家村的朋友，甚至那個建議我吃素的朋友都說:“馬綽最多堅持三個月就要回來了。”

記者：你如何看待隨著你的行走而來的名氣？

馬綽：我想到這個行走，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想法。而且在行走之前我也準備了很多行走應該具備的東西。路上有人問我是不是在炒作自己的畫，我說要是你覺得炒作，你就背上包，我們一起行走十天，你就會知道。

就像一個人的快樂一樣，越簡單，快樂就越純粹。生活中很多的煩惱和不幸福，都是我們自找的。我覺得越簡單，一個人才越自在。只有一個人的念頭是正的，動機是正的，做的事情才能保持純粹。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種自我的表達，把自己的想法隨緣發給遇到的人，僅此而已。除此之外，我如實、自然地接受生活中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