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李自健 一生“行佛”

只需一頓飯的時間，李自健的直率便可令人無法存疑。李自健的人生差不多走完一個甲子，卻仍如爬火車南下廣州的那天，是頭“犟騾子”。對他來說，想實現的，一定要踐行。

認識李自健是在一次飯局上，他正在進行在國內的第72次巡展。第二天要布展，騰出一頓飯的時間已不容易。李自健把拳頭放在飯桌上，眼睛直直地看著對方，滔滔不絕地講他的畫和想法，這樣的專注讓同桌人連夾菜的罅隙都沒有。聽李自健講話的場面，或場面里的人，也許日后會成為李自健的作品。李自健畫里，從妻子、女兒、兒子，還有初闖美國時看到的流浪漢、寫生時遇見的農民，到接見他的達官貴人，都是真正所見。

第二天，李自健還要布展，抱著讓整個展覽效果更完美的念頭，他徑直跑出了飯館，大力地朝馬路揮手，喊了幾聲“計程車”叫停的士。然后一路小跑到車前，很快消失在夜色里。59歲的李自健，憑“人性與愛”主題的油畫作品暢行天下。這讓他的生活與小時候相比，已有天壤之別。簡而言之，現今住在大房子里，衣食無憂；小時候兄弟姐妹多，父親入冤獄，母親艱難維持生計。李自健的老家在湖南邵陽，這種轉變早已成為當地的一個傳奇。

從1992年開始，李自健在全世界展開非商業性"人性與愛"油畫巡回個展，展出地區包括六大洲、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接見過他的政要名人不計其數，且廣受認同。紐約藝評家丹尼斯·懷伯曼說：他忠于自己的美學遠重于順應某種藝術時尚，執著地以其內在的熱情感應世界。

直白的愛

李自健的奮斗開始得很早。自小家境貧寒，吃飽就已是奢望，所以打從母親靠賣血換來他的第一批畫筆與顏料起，李自健便不敢輕易浪費一點筆墨。幼年的他傻傻地相信，只要畫夠500張畫，就能成為畫家。

李自健不停地畫呀畫，還真成了畫家。畫著畫著，畫妻子肖像的《孕》助他拿到美國簽證，《南京大屠殺》令眼見者落淚。

眼前的李自健已經身家數億，性格直截了當，談吐鄉土得像鄰居，一丁點兒藝術距離感也沒有。3月中下旬，李自健“人性與愛—李自健油畫祖國巡展”在廣東省博物館舉行，策展方統計開幕式當天的參觀人數超過一千人。來者既有同行，也有第一次看畫展的學生，抽樣調查的結果是每位觀眾幾乎有著同樣的感受，“真實”。此次策展人羅兵說，李自健已經修行成佛。對李自健自己，到底是吃辣椒長大的湖南人，身上還有股擰不過的犟勁。說白了，小時候李自健雖不懂畫，為了不讓母親的血白流，就不停地畫。還是個外行的時候，為了讓畫技長進，他也從不怵用搭訕的笨法兒請教行家里手。南下廣州時憑著一股熱情，闖蕩美國只因當時內心迷茫。

李自健畫的都是身邊人，“畫里有我直白的愛”。1987年春天，妻子懷孕7個月。一個春天的早晨，李自健剛剛出差回到家，一進門便把從廣州買的白色孕婦睡袍拿出來，讓丹慧穿上。“真美！”這一聲贊嘆脫口而出。在他眼中，這是一位優雅、圣潔的“未來母親”，不久，一幅《孕》躍然紙上。

有人認為李自健的技法簡單。他說自己要用一種很質樸的語言，人人都聽得懂，用真實的感情傳達自己的價值觀、表達對國家和人民的感情。所以，第一次看畫展的年輕人也看懂了他的畫，《南京大屠殺》能吸引到5歲小孩。李自健也確實簡單，有什么想法就直奔過去，也不考慮后果，這往往能發揮很大效力。李自健自嘲文化程度低，但愛本身不高深。真正引導李自健走上藝術之路的，正是他的妻子丹慧。

《孕》不僅說服了美國簽證官員破例通關，還觸動了星云大師。李自健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路，能任由他簡單而感動地作畫。藝術圈里尤其嘲諷心和金是對立的矛盾體，李自健執拗地堅認并非如此。油畫《南京大屠殺》是李自健與星云大師的一筆交易。星云大師資助李自健的生活，讓李自健專注一心畫一幅警世之作。

貴人

幼年生計為艱，李自健根本不懂何為藝術。他的第一幅畫作是一幅毛澤東畫像，母親看著極為感動。當時已要靠賣血養家的母親，勇敢地堅持要給兒子買畫筆和顏料，給他找師傅。

李自健的運氣也好。正好當代著名美術教育家、中國“米勒式”畫家陳西川回到家鄉邵陽，成為李自健的啟蒙老師。那一年，李自健14歲。自此，他開始了日以繼夜習畫的日子。“文革”期間，李子健當過一陣子鐵路民兵。在火車上，他也不停地畫。如果忘了帶畫本，就撕下紙盒練速寫。這種習慣延續到了現在，幾十年如一日，李自健每日必須作畫，巡展途中也不例外。

每天畫，畫些什么呢？陳西川的啟蒙教育是，“有沒有讓你感動的東西？”李自健尋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走的路，正如陳西川一如既往地簡單下去，畫那些讓他感動的情景。

李自健的成名作算是一幅《湘黔三八線》，這幅畫當時在湖南全省美展展出時，李自健只有16歲?！断媲司€》讓少年李自健有過一段紅色創作期。在湖南，每年都有作品入選省、地、市各級美術作品展，在他的作品入選全國美展時，正值恢復高考。李自健開始接受學院教育。

李自健一直處于迷茫不知前路的惆悵。1990年，妻子在美國與李自健相聚，生活拮據，為了糊口，他爭取到在美國洛杉機西來寺辦展覽的機會。星云大師評價李自健的《孕》，“‘孕’是宇宙中最善美的期待，而凡有待者，皆需慈思，慈者，和也，忍者，力也竟以一管彩筆，將‘孕’的涵義闡釋得這么玲瓏剔透”。

1992年，用一年時間完成《南京大屠殺》后，一問世便在國際上反響熱烈。李自健決定，這一生只畫一個主題，就是“人性與愛”。畫展接踵而至，李自健將畫作送與星云大師，自投資金出版畫冊和宣傳品，傳播“人性與愛”理念。

為了保持巡展初衷，回避商業廣告，李自健婉拒社會贊助。沒想這樣反倒有大批粉絲追隨，買他畫的人不計其數。李自健說，“錢很奇怪，千金散盡還復來”。 這也應驗了他的信仰，心和金不矛盾。

從最初在美國洛杉磯舉辦首次油畫展到臺灣佛光緣美術館的畫展，接下來幾乎每一年里，李自健在全世界展開非商業性"人性與愛"油畫巡回個展，足跡踏遍六大洲、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如今，李自健在中國22座城市做過個展，畫作涵蓋了《母女》、《祖母》、《呼倫貝爾》、《紅花被》、《鄉土》、《美國流浪人》、《汶川娃》等12個系列，共200多幅油畫。李自健的目標是完成100次巡展。在世界各地巡展中，李自健也會給政要名人或鄉間稚童作畫，沒有非此不可的理由，隨心所至。 星云大師說李自健一生“行佛”， “也是很好的”。 李自健說人生的三大理想是奮斗、圓夢和云游。

犟騾子

星云大師為李自健自傳作序時寫道：常人總喜歡把倔犟進取、堅忍負重、敢為人先、勇于擔當的湖南人稱為湖南騾子……一個執著追求、堅忍不拔的青年，憑借“犟騾子”精神，在逆境崛起，成為一個胸懷天下、傳播大愛、推動和諧的文化使者。

李自健很喜歡這個評價，自傳的書名直接用了《我是犟騾子》。1992年李自健開始做全球巡展到現在，談不上有什么變化，但每一次也都要推出精品和新作品。21年前的主題就是"人性與愛"，21年過去了，這一次展覽主題還是這個。“我這一輩子就專注做這個主題了，一生做好一件事。未來的目標也是一直把這個主題畫下去。”。

很多事情，李自健不會考慮結果，結果“命運對我十分眷顧，常常交上好運氣，化險為夷”。李自健用直來直往的個性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機會，進而獲得了大部分人所認為的那種成功—富裕生活、自由工作，衣錦還鄉，光宗耀祖，母親再不用為生活奔勞李自健的身上沒什么特別符號被放大。盡管他是一個住進了豪宅的富畫家。但一站站巡展，他自己搬畫、擺畫、調燈光，一個細節都不放過，這是為了讓畫與畫之間組合起來像交響樂一樣，準確而強勁地表達他內心的情感。

[對話李自健]一生做好一件事

記者：你的作品誰都能看得懂，藝術家可以做得這么“淺”嗎？

李自?。何矣昧艘环N很質樸的語言，人人都聽得懂，用真實的感情傳達我的價值觀，表達我對人的感情。在我的畫作里，有我的妻子、兒女，有我在美國街頭見到的流浪漢，有農民，我表達的都是每個人心里共通的情感。

記者：你的自我評價是什么樣的？

李自?。何沂呛唵蔚貌荒茉俸唵蔚娜?，卻常常交上好運。有一次為了展覽，趕時間海運《南京大屠殺》油畫，海關本來不肯給我放行的，我把想法跟工作人員講了之后，居然被放行了，破了例，所以我說自己很幸運。在我的自傳里，星云大師作序，稱我是湖南“犟騾子”，我很喜歡這個評價。我認為藝術家最重要的是真誠和執著。

記者：做了這么多的個展，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李自?。何易钤谝庥^眾的感受。每一次個展，我一定要準備好留言本，現在這些留言本堆得很高很長了。最讓我難忘的是一個日本女孩對《南京大屠殺》油畫的留言，透過這幅畫，她了解到曾經對她來說很模糊的歷史，這幅畫得到了日本人的認可。

記者：妻子丹慧對你的影非常大？

李自?。旱せ塾泻苌畹奈幕B，也是傾心輔佐我事業的“賢內助”，除了盡她做母親的職責，她還為我當模特兒、管理財務、打理生活、籌辦展覽，彌補了我外語不好的缺陷，她還是一個很有靈氣的詩人，“是誰走進了我的眉，我眉的小路的孤獨，你的思念在右，我的思念在左……”，瓊瑤評價她的詩，不賣弄文字，自然而然地運用文字，好像溪流在心底緩緩流過，非常女性也非常剛強。

記者：星云大師對你的人生有過很大的幫助，但外界對星云大師的評價也不一而足，你覺得呢？

李自?。盒窃拼髱?4歲去了臺灣，從無到有，在孤島上傳播佛教，開創了“人間佛國”，又在全世界辦大學、佛學院，創設醫療系統、救護隊等，還以別人的名義在大陸捐建了100座以上的希望小學、70家以上的小型醫院，并致力于兩岸交流。他的法語是“十方來，十方去，共成十方事。萬人修，萬人舍，同結萬人緣”。佛教人間化、國際化、現代化，是星云大師促成的，我認為他胸懷博大，眼光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