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欄馬圈】漢口的租界
提起漢口,大家想到的就是粗俗不堪、民風剽悍而已,其實在波濤洶涌的粗俗人文環境和方言中,漢口中心卻有一個無與倫比的精彩城市區域,有一個講究優雅的精英圈子。
提起漢口,大家想到的就是粗俗不堪、民風剽悍而已,其實在波濤洶涌的粗俗人文環境和方言中,漢口中心卻有一個無與倫比的精彩城市區域,有一個講究優雅的精英圈子。
漢口的舊租界原來在建筑上不遜色于上海租界,這里有在全世界也可以數得上的新古典主義、Art Deco 建筑群體,從舊英租界、法租界、德租界、日租界蔓延開去,沿江而下,到大智門火車站鐵路一線,規模宏大。城市規劃、建筑精良到難以令人致信的水平,加上可以媲美上海石庫門的里弄居民建筑群體,水平絕對是國際的。
漢口的租界里面是一個精英階層的居住區,這里的人,多半在洋行、進出口公司、為租界服務的行業中工作和生活,租界里面有講究的公寓樓房,也有許多民族開發商在租界周邊開發的住宅區,是圍合型的帶小天井院落的連排住宅,在武漢叫做“里份”,相當于上海的石庫門。
漢口的租界,長度從江漢關所在的江漢路開始,自西向東,順江向下排列,過了一元路,再過了六合路,直到蛋廠一帶;寬度從江邊的沿江大道開始,由南往北,一直延伸到車站沿線的鐵路邊,幾個租界都設在這里。這里最早建成現代城市,最早建成下水道、污水處理設備,化糞系統,最早通自來水,最早供電,也最早安裝電話設備,無論是餐飲,還是服務,無論是工作形式,還是公共交通,都是最早進入現代化的區域。這個區域的發展給其他地區后來的開拓提供了范本,因此,漢口的現代生活,事實上早在1862年就開始了。
生活在這里的人,和我上面說過的漢口俗市民有很大差異。第一是因為他們多是職業人士,需要很規矩、典雅的用語,即便講漢口話,也不帶臟話;第二是他們因為大部分在涉外行業工作,多通國語,不少人還能夠講英語,他們的消費方式,也就納入了西人消費的范圍里。
外國人到中國建立租界,當然不是為了提高國人的水平,也不在于提高中國城市的水平。但這是他們自己要生活和工作的地方,為自己著想也得把西方最先進的城市規劃和建設、管理模式引入。越是先進的國家,租界的建設水準也就越高,從上海到香港、從新加坡到漢口,無一例外。在租界里工作和生活的華人因此受到影響,也很自然,漢口的情況應該算是很典型的。
我從前有幾位朋友,都住在舊租界里,有少部分是解放后遷入的高干家庭,生活方式、言行舉止基本還是干部類型的。另外幾位則是跟著家庭一直住在老租界,老租界對他們的生活方式和言行舉止影響很深。有時候我都覺得難以想像:租界在30年代就取消了,這種影響何以延續這么長時間呢?就好像上海一樣,整座城市直到現在,也還有一種那個時代延續下來的生活、服務方式。
我有一位多年的好友,全家住在英租界里面的一個里份里,上學的時候,常去他家。他們住的房子,和我在上海思南路136弄住過的石庫門幾乎一樣:天井,兩層樓,亭子間,廚房,現代衛浴。他的父親是一位銀行的會計,博覽群書,母親是個精致的主婦,講一口無懈可擊的北京話,她其實會講漢口話,但是選擇講國語。他們家的生活方式、飲食習慣和我在音樂學院、武漢大學的教授群里所見到的并無二致。每天看《參考消息》,也聽聽短波BBC。星期天有時候會請我們幾個朋友去漢口那家原來是白俄開的講究西餐館“邦可”吃飯,羅宋湯(紅湯)、蒜包、頭盤、主菜和甜點。甜點經常是Soffle,是一種奶油發泡的烘烤食品,然后還有黑咖啡。這種生活方式延續到1966年,才被“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沖散,但是他們和鄰居依然會在可能的條件下在家里做西餐,自己做羅宋湯,烤面包和煎豬排,種種解放前的講究居然可以艱難地延續到那個動蕩的歲月里,那是我們在大學里面已經維持不了的方式。漢口舊租界里的生活有一個自己的圈子,甚至菜場,都有所不同,蘭陵路的菜市場,當年居然有紅菜頭這類做西餐的蔬菜賣。雖然生活已經很貧乏了,但是這個從租界時候就形成的生活、服務圈子居然還在運作,實在讓我驚異。
從這些人口中,完全聽不到漢口標志性的臟話把子。我那位同學的父親,一輩子講純正的漢口話,從來沒有一個臟字,溫文爾雅,得體脫俗。我對于漢口的認識,逐步才出現一個新的觀點:不是所有的武漢人都那么粗放、那么低俗的。漢口的精英分子基本住在租界和車站路一帶、靠近江漢路、中山大道和鐵路之間一帶的里份里,他們的舉止言談行為是有品位的。所謂“人以群分”,大概就是說的這種因為居住環境不同,而形成的不同人文氛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