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樂部】在草堂躲一陣
我們這個朋友圈,不求多么顯貴,關鍵是要性情相投。我們在一起要相生而非相克,互相懂得,有時一兩個小時待在一起不說話,我坐著看我的書,他發他的微信,這就是朋友。
我們這個朋友圈,不求多么顯貴,關鍵是要性情相投。我們在一起要相生而非相克,互相懂得,有時一兩個小時待在一起不說話,我坐著看我的書,他發他的微信,這就是朋友。
“那個‘問題男人’哪里去了?”—茂德公草堂,棠堂湖邊的露天燭光晚餐。“七十年代臺灣第一美女”胡因夢,隔著長長的桌子,認真回答完對面一個男人的一連串問題,端起杯子低頭啜了一口普洱茶。一轉眼,那個提問的男人不見了。她便微笑著向眾人詢問。
過了一會兒,那個男人回到席間。眾人對著他哄笑,胡因夢也笑望著他。他們的身后,夜色蒼茫,湖水安詳,蘆葦從容。
這是《誰隱居在茂德公草堂》一書中的某個細節。作者陳文就是那個“問題男人”。茂德公草堂的堂主陳宇當時也在場,他還記得2007年9月28日的那個情景,以及胡因夢那晚的一次次驚喜神情。當晚餐結束后,胡因夢還不肯回房間,拿著數碼相機在草堂里到處拍照,她說,“這里的氣場很安靜。”正因為樸素、自然、安靜,茂德公草堂才受到雅客名士們的推崇。
天天向下
又是一個安靜的午后,陳宇走出草堂深處的居所,踱向不遠處的孫廊—著名畫家孫金龍的工作室。他推門進入孫廊,坐在靠近門口的桌旁,桌子靠窗。桌上有茶,茶香裊裊。窗外,一塘碧水映著婆娑花影。孫金龍身材高大,習慣將飄逸的長發束在腦后,他從畫案旁走過來,遞給陳宇一杯茶。門外腳步響起,一個瘦削的男人跟在陳文身后微笑著走進來,他叫李小明,是德陶社掌門人。四位熟稔的老友,隨意圍坐。
人到中年的陳宇坐在窗前還清晰地記得,童年那個遙遠的下午。他從村頭的樟樹上的鳥巢中捉到的一只八哥鳥,已經養到羽翼豐滿,隨著他的口哨聲在草屋前飛來飛去。他偷偷把炒菜的豬油抹在八哥的身上,這樣可以讓它看起來更光亮。當八哥飛到屋頂,一只躲在那里的貓撲過去,抓走了它。陳宇哭著,追趕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鳥被貓抓走了。從此他一直沒有再養過鳥
離開家鄉雷州半島雷州市龍門鎮足榮村多年以后,事業有成的陳宇總忘不了那個八哥鳥,忘不了小時候住過的草屋和故鄉。于是,他在距離家鄉700公里的廣州南郊建造了占地200畝的茂德公草堂,這是他在異鄉的故鄉,一個帶在身邊的故鄉。草堂名字以陳宇的爺爺(陳茂德)的名字命名,表達對爺爺的紀念。
在陳文看來,陳宇曾經給八哥羽毛抹豬油的舉動,就顯示出他非凡的包裝意識,比如對茂德公草堂的設計。草堂聚集了雷州農家的要素:草屋、石凳、農具、土角磚墻等,處處帶有鄉土氣息,安放著主人的童年記憶。設計思想一致圍繞著“自然痕跡、生活痕跡、文化痕跡”來進行。草堂的高度、寬度、內飾、形態在原生態的基礎上做了提升和夸張。草堂的全部建筑材料,茅草,稻草,蒲草、土角磚、石頭、原木、普洱茶等都采購于原產地。其中,草是主要元素。所有的屋頂,都鋪有茅草、稻草、蒲草。
“我們這個朋友圈,不求多么顯貴,關鍵是要性情相投。我們在一起要相生而非相克,互相懂得,有時一兩個小時,待在一起不說一句話,我坐著看我的書,他發他的微信,這就是朋友。”陳宇說的朋友圈叫“121”組合,是隱居在草堂深處的十二位“雅士”和堂主的統稱。
時光慢慢流淌,清茶入喉,各自的故事逐漸延展,在草堂交匯。“121”組合有許多共同點,其中在座的四位都與雷州半島有關。陳宇和陳文、李小明都是土生土長的雷州人,孫金龍雖是南京籍,但因在雷州的支教貢獻而被評為雷州的“榮譽市民”,所以他自稱是半個雷州人。
陳文下過鄉,當過兵,進入體制,又離開體制,沒有固定工資,也沒有社保、醫保、住房補貼等福利,閑云野鶴,游走江湖,以寫作謀生。他至今沒有博客,不懂網絡聊天,喜歡朋友們在一起相處,直接地交流。陳文和陳宇認識較早,曾采訪過茂德公本人。在他的感受中,茂德公草堂是一個自由的空間,有一種田園牧歌的生活氛圍。
在一個屬相為雞的年份,陳文將當時喜歡畫雞的孫金龍介紹給經營著“嘉仙雞”品牌的堂主陳宇。早在1994年,孫金龍的作品《無為》就登上美國《讀者文摘》的封面。在從小開始畫畫的道路上,他在更多時候習慣獨享一份孤獨。曾經一起學畫的五個師兄弟,有人當官了,有人進學校做科研了,只有他堅持至今。“這幾年中,我的畫突飛猛進,其實就是在草堂接觸了很多朋友,他們從另外一個角度給我很多啟發,視覺開放了,畫境不一樣了。”
李小明隱居在茂德公草堂的日子,算起來已有兩年。他師從佛山師傅學習了13年陶藝,曾經身邊的同學紛紛投身更賺錢的行業,留下來的多數靠制作一些關公、財神等大眾陶藝像來維持生存。設在草堂里的德陶社不做表面精致、內里無內容的作品,將雷州民俗風帶入陶藝,推出了系列鄉土氣息濃郁的作品。李小明承認,這樣的定位,來自于堂主的指點,而這種傳承與創新就是德陶社的生存之本。
“前幾天有個嫂子批評我,同樣是七八年前就有幾個億現金在手里的人,現在別人都干幾百個億了,你現在還是這么一點生意???”陳宇當時沒有解釋,但他知道自己在堅持什么,就像陳文、孫金龍、李小明堅持的東西。“整個社會都在追求金錢,追求房子,追求名利。很多人都想到天上去,但我們是種在地里的。他們是向上的,但我們是向下的。堅持過一種天天向下的生活,也需要勇氣。這么多年以來,我們堅持的東西逐步在開花結果。這也是我們這些人成為朋友的原因。我一直都認為,在不愁吃不愁穿的時候,人應該相對專注于某一點才可能出彩,才可能弄出名堂來。”
孫廊一隅,長案臨窗,案上有茶,茶香裊裊。
致童年
“很奇怪,回頭看看那一天的照片,和我平常的風格不一樣,再憋再悶的人,在那種氛圍下可能會活潑起來,也會讓人回歸吧。我的骨子里面可能還是有點童趣的,只是有時環境不允許,或者我沒有打開自己,但就這么一玩,我們就玩出緣分來了。”孫金龍在門背后貼著一張已經發黃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握著一只碩大的奶瓶,開懷大笑。他轉身去取下照片,放到桌子中央,陳宇和陳文立即想起照片的拍攝時間:2009年6月1日。那是三個人相見的第一次,此前因為彼此奔波,一直未能如愿。
那是四年前的兒童節。每年的這個日子,茂德公草堂里的成人兒童節也如期而至,主角們就是“121”組合和他們的朋友們。“每年六一節的玩法大同小異,無非就是說孩子們怎么玩,我們也怎么玩。”陳宇對于自己小時候的兒童節沒什么印象,“我好像都沒機會戴過紅領巾,那時候我不是少先隊員,少先隊員還需要有名額的。”陳宇回味著往年的兒童節,“這時,大家就是兒童,彼此就是玩具,大家一塊兒樂。平時的名人身份,人模狗樣,不需要再裝了”。
今年的六一兒童節主題是“大話課桌”,眾多老兒童聚集在一起“致童年”。陳宇有感而發,“有的東西終將逝去,與其去緬懷,去傷感,不如換個方式,去開心,去放松,大家需要一種氛圍。朋友越聊越沉重沒有必要,不一定非得一起苦大仇深。我們這個朋友圈,不要裝逼。”孫金龍指著照片,對比在草堂第一次參加兒童節前后的自己,曾經的他頗為內向,吝于言辭,“像一只悶頭雞”,但在無拘無束的兒童節中感悟到心態的重要性。他朗朗大笑著說,“要開心起來,干什么都不會累。老是苦逼的心態,做開心事也感覺是苦逼的。把心態調整好,每一件事情都是沿途的風光。”
除了六一兒童節,中秋節也被這群童心煥發的精英們安排得童趣盎然。從2007年中秋節開始,草堂每年遍邀廣州城中名流,舉辦“躲起來看月亮”的賞月活動,每次都得到熱烈響應。彼時彼景,月光格外寧靜動人,儼然又一項“致童年”的“行為藝術”。
孫廊門外,憑欄 處一塘碧水,長廊通幽。
(第一排)陳宇 茂德公草堂堂主,茂德公集團董事 長;(第二排左)陳文 廣東知名傳記作家,代表作《白紙 黑字》《吃飯長大》等多部;(第二排右)孫金龍 著名作家, 作品《無為》登上美國《讀者文摘》封面;(第三排)李小 明 德陶社掌門人,推出系列具有雷州民俗鄉土氣息的陶 藝作品。
德先生
“我們這幾個人還有一個共同的話題,就是德基金。”陳宇戲說這個話題是月經,是每個月都來一次的東西。德基金是由陳宇發起,并和孫金龍聯合創辦,專注于鄉村支教公益項目。孫金龍曾在雷州支教整整一年。“2009年8月,我邀請他到我的家鄉參觀新農村建設。當他看到足榮村小學從來沒有美術老師,孩子們也從來沒有上過美術課,他毅然決定留下來支教一年,教孩子們認識美、鑒賞美。鄉村條件簡陋,孫老師克服了許多的不適應,一留再留。”
德基金的支教志愿者統稱為“德先生”,其英文翻譯為do先生,就是要去做的意思。相應地,孫金龍是“德基金”的終身志愿者,他總結在雷州支教的那一年,“別人都覺得我在雷州對足榮村和學生的付出了很多,但我想我也獲取了很多,獲取了純樸,心境也變得更寬廣,我的藝術創作之前遇到的瓶頸已經過去了,畫路也變寬了。”孫金龍的繪畫發生了極大改變,創新了紅泥畫,開創了獨具一格的中國山水畫的新技法。
如今,“德基金”支教的鄉村越來越多,孫金龍每期必去。“他在初期去,我在后期去。我們的工作安排不大一樣,但我們共同在呵護著德基金的發展。工作再忙,每期支教我們都一定要參加。”陳宇說,盡管山村里的生活條件艱苦,但只要投入到其中就能感受到真正的快樂,他覺得作為志愿者,可以從支教中得到受益一生的東西。
李小明也是“德先生”團隊的一員。他說起上次去支教時的感受,“我在臺上把泥巴像變魔術一樣,變成花瓶、葫蘆等各種形狀,孩子們一看,大呼‘嘩’。他們以前沒見過,我可以讓他們開開眼界,我覺得做這件事很值得。”新的一期支教項目又要出發了,他提醒陳宇記得把制作陶藝的工具和原料提前托運過去。
早在今年初,陳宇提出“課桌漂流記”,希望把一批有價值的“古董”老課桌通過“漂流”拍賣,為更多鄉村學校換來新課桌。參與漂流的第三張老課桌,由陳文進行藝術創作,使之成為一件藝術品,隨后被愛心人士認購。因這一間接的參與和貢獻,加上往日為“德基金”出謀劃策,他也被陳宇列為“德先生”的一員。
“我們真的是骨子里面有特別同質性的人,彼此都在感動,意氣相通,一起往前走,這樣才成為朋友。”陳宇望著窗外,花自在開著,草隨意長著。“這個世界很亂很復雜,盡管我們很多時候無能為力,但我們沒有避世,我們更注重力所能及,做了,總會有人看得見。草堂可能是我們做夢的地方,但不僅僅是做夢的地方,草堂不是一個出世的地方,而是一個入世的地方,就像一個港灣,我們每次回到這兒小憩一下,或者躲一陣,再更好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