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說客們

這是個下午。他在我面前痛哭著,作為某外企的中國區代表他沒有打領帶,也沒有遞名片,甚至他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張春蔚

 

    做了10年記者,碰到過很多認真的“說客”。
    “說”應該念平聲,因為他們并不具備春秋門客的邏輯力和價值感。
    更多的時候,說客本身更傾向于說,他只是希望我去聽他的表述,站在他的立場與之同悲,并覬覦著我能寫出更拔高些的文字。
    我傾聽著那些急促的表達,不時點點頭應和一聲,悄悄擦去濺在手上的唾沫星子,站起來給他續杯水……很多時候他的表述會不斷重復,在細節上等待著我重復的呼應,并順口重復著我的呼應。
    這是個下午。他在我面前痛哭著,作為某外企的中國區代表他沒有打領帶,也沒有遞名片,甚至他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幾天前,他剛剛在北大講堂舉著自由軟件的海報抗議了比爾·蓋茨。為了那一分鐘抗議,他剛剛付出了一份體面的工作——這個代價他早做好了準備。
    他確實又沒做好準備,在國外抗議微軟的人實在太多了,可在中國這是第一次。
    他講述著他的軌跡,他的是非觀,他對事態的難以面對,和媒體采訪對他的刺探和利用……我說:“回家吧,關掉手機,不要再接受采訪,你的妻子女兒在等你?!?BR>    這是個有些陽光的午后,他是一個托關系找來的報料人。
    這個中年男子狐疑地望著我,很尖銳地說:“涉及××,你們敢報么?”“你的證據夠多么?”我反問道。
    和很多報料人一樣,他為了強調所遭遇的不公,會把一些小事放大以證明事件的影響力??蛇@注定是個“搏傻”游戲——當地政府為什么在拍賣股權時要求必須是外地企業。作為第二大股東,在付出幾千萬后他們就是無法完成股權變更。
    在聽明白前因后果后,我發現他在給我下“套”——這并不是全部的真實,只是對他而言更有利的真實。他所說的大機構不過給了他一次小恐嚇,對方應該比他更害怕輿論監督。
    按照邏輯我開始切剝這個“洋蔥”,一層又一層——他被迫還原著邏輯鏈條下的真實。他不再矜持,離他回程火車的時間越近,他越有悔意,甚至一度懷疑我的立場。
    我終于接近了真相,他孩子氣地解釋著說假話的原因。我理解他投訴無門后必要的放大,只幫他完成了心理釋放和對人的信任??蛇@是次失敗的交流,我沒能給他以幫助,他必須立刻趕往火車站……
    一個冬日的早晨,年屆七十的長者比我早到了約定地點。
    “20萬啊,這是我全部的積蓄?!彼念^發斑白,臉部曾經中風而嘴有些歪,唾液會不自覺地流下。
    因為一個房管所的工作人員介紹,她輕信了一個“房蟲”并托他代買經濟適用房。當然她是這個“房蟲”詐騙案中金額最低的人,但是對她而言這是全部希望的破滅。
    直到此刻,她仍然在想如何能買到房或者追回款項和利息,可她甚至不能提供“房蟲”收了20萬元的證據……她試圖說服我不要去找那些證據,她告訴我她是一個多么認真的中學教師,她從來不說假話,她希望我能去采訪可以給對方以恐慌……
    我很怕看著一些老者的挫敗,這會顛覆他們多年的價值觀與經驗值——除了去聽,我委實幫助不得。
    今年我做了次手術,六天之后才能坐著輪椅出去透氣。病者的感受我是那刻才真實感受,我期待的不是鮮花和慰問,而是一個能推輪椅帶我出去的人。
    當我的視線比往日降低了一半,平日那些矮小的小花園正好適合我,花香距離鼻翼的距離如此地近,那棵海棠樹原來隱藏了那么多的果子,醫院總有一條能讓輪椅輕松上下的路徑……
    坐過輪椅,我學會換個角度;曾經不方便,我會因人行道上盲道標識的突然消失一段而生氣——當然自己也可能是別人某段消失“盲道”的一個結點。
    很多時候,我并沒有真正低下身去傾聽,我會權衡我的筆能否用上這次對話;有的時候我也會挑最尖銳的東西改變一些報道的“氣場”;正如我可能只是禮貌地呼應著“說客”,雖然某一種意義上的我的筆也在做著“說客”們同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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