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了,他們會回家嗎
我只是祈愿,不管是那些遵紀守法的礦主,還是那些辛勤勞作的礦工,都能逃離潛規則的控制,都能生活到正常規則之下
傅劍鋒
年關近了,唐山是否飄起了雪?他們是否已經回家?
他們是幾位億萬富翁,因為恐懼逃離家鄉。
我一直無法忘記其中一位中年富翁恐懼的眼神??吹轿业哪且豢?,他幾乎是神經質地抓著我的手吼:“你問我為什么要逃到這么遠的地方才敢和你聊天,你問我為什么害怕?那是他手上有槍,你知道他有多少槍嗎?!”
這位中年富翁原是河北唐山一位身家近10億的鐵礦主。當地的黑惡勢力頭目楊樹寬用槍逼著他簽下了一份“援助”6000萬元的合同。其后,楊樹寬還用毒品麻谷誘奸了富翁的妻子。妻子從富翁丈夫那里拿走3000萬元后,生死未明地失蹤了?!耙欢ㄊ侨龑殻顦鋵捫∶┖λ懒宋依掀?,錢多有什么用,我家破人亡了?!彼f著說著就掉淚,不覺讓人黯然。
其實那時,楊樹寬已經被警方抓了。河北省公安廳宣布從楊那里共收繳35支槍,330多發子彈。楊曾一度囂張到開著改裝后的裝甲車在唐山古冶區耀武揚威。在該區,像這位富翁那樣被楊樹寬敲詐的千萬、億萬富翁約有12名,被敲詐與欺騙的總金額逾5億元。
但即使楊樹寬被抓后,許多人說起他仍諱莫如深。那位富翁認為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因為楊樹寬的一些手下仍攜槍潛逃中,他們害怕遭報復。況且楊樹寬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社會上有許多人與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護著他就是護著自己。
我一度曾很難理解,擁有如此當量級財富的他們,面對這樣一個黑幫分子,居然會軟弱到沒有一點點反擊的力量。以至于那位中年富翁,只有在外省的一個賓館接受我采訪。
但在我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各大礦區后,在慢慢地了解當地的潛規則后,我理解了他們的脆弱與恐懼。一位礦主用這樣的話來表達他的絕望:“要保護好自己礦上的利益,現在只有兩條路,要么是繼續等著被黑社會宰割,要么把自己變成黑社會?!?BR> 這正是一些礦區的現實。早在兩年多前,社會學家孫立平就提出全社會要警惕礦區的西西里化。這種西西里化甚至已蔓延到礦區社會的方方面面。湖南宜章縣礦產豐富,一名有黑社會背景的礦主在幾年前打瞎了該縣副縣長鄺新國的左眼,至今未被追究。此人甚至還操縱當地官場,致該縣原政法委書記劉以成被撤職。在和我見面前,劉以成竟然已遠遁他鄉數年。
像鄺新國與劉以成這樣的官員,都會生活在恐懼中,何況那些富翁。因為正常的規則,已被楊樹寬們顛覆了。不法礦主、黑惡勢力、受賄官員之間已經凝聚成一個利益共同體。幾年前,安監總局李毅中局長高調向“官煤”開炮,而現在,更需要打擊的可能是“官煤黑”三者的勾結。
報道最終未能發表,我也不清楚楊樹寬最后有沒有被判刑,那幾位逃亡的富翁有沒有回家。
我只是祈愿,不管是那些遵紀守法的礦主,還是那些辛勤勞作的礦工,都能逃離潛規則的控制,都能生活到正常規則之下。唯此,方能免于災難和恐懼,免于鮮血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