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選：我是一座溝通中日的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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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選 王景春／圖 |
2002年8月27日，日本東京地方法院經過27次開庭審理之后，宣布王選和侵華日軍細菌戰受害原告敗訴。這一年的年底，王選當選為《南方周末》年度人物。
從1998年第一次開庭到今年，已歷8年，8年訴訟，40多次開庭，有媒體如此評價王選們：又一次的8年抗戰。發生在60年前的8年抗戰贏得了勝利，而如今的8年抗戰仍看不到盡頭。
“為的是解開中日之間的結”
今年7月19日，王選和細菌戰原告團的成員，站在日本東京地方法院的法庭上再一次聽到了敗訴的結果。
細菌戰原告團決定再一次上訴。
但是王選老了。從42歲知道細菌戰并參與訴訟到現在的53歲，王選的臉上已經有了撫不平的皺紋，脊背不再那么挺直，眼睛里有了一種疲憊和憂郁。不僅僅只有王選一個人變老了，還有中國的原告王晉華，這位中國浙江義烏崇山村的農民，第一次開庭的時候他的頭發還是花白的，現在，當他再一次站的法庭上的時候，已是銀發滿頭。被歲月改變了的還有為中國原告辯護的日本律師們：土屋公獻、一瀨敬一郎、鬼束忠則、西村正治、荻野淳……
“所有的人匯集在一起，奉獻自己最美好的人生年華，為的是什么？為的是解開中日之間戰爭結下的結，但到現在為止，這個結還是錯綜復雜地纏繞在一起，堅硬極了?！蓖踹x說。
王選依然奔波在中日之間。記者采訪她的時候，她剛剛從日本回來。她帶來的消息是日本的辯護律師們正在起草“上訴理由書”，準備遞交到日本最高法院，為再一次的訴訟做著準備。
北京大學教授徐勇告訴記者，細菌戰訴訟是發生在20世紀末21世紀初中國的大歷史事件。細菌戰訴訟最有價值的地方是通過中國鄉間民眾對個人權利和尊嚴的追討，帶動了國人包括學界對發生在60年前的那段黑暗歷史的調查、揭露、研究和思考。
末日般的鼠疫災難、強奸、搶劫、撒毒、放火、活體解剖，人間的極惡，埋在村民們記憶中的是恐怖、悲傷和憤怒。當發生在60年前的罪惡出現在王選眼前時，王選憤怒了。
“日軍在中國進行的細菌戰攻擊造成大約100萬民眾的死亡，但直到1992年，我才知道這段歷史?！薄 ?BR> “我看見了，就不能背過身去?！薄拔乙鸭毦鷳鸬恼嫦喔嬖V世界?！?BR> 在日軍施放鼠疫的浙江義烏崇山村，王選的家族有包括叔叔在內的8口人罹難，崇山有396個村民死于鼠疫。
國恨家仇讓王選成為一名斗士。這時候的王選的感受是“憤怒得要爆炸，屈辱得心臟疼，仇恨浸滿了渾身每一個細胞”。帶著180名七八十歲的老人，奔走在中日之間，王選常常掛在嘴邊的詞是“正義”、“公道”和“良知”。
王選被中國的媒體塑造成了“民族英雄”，有評論說：“只要有兩個王選似的女人，就足以讓日本沉沒?！?BR>
“我現在的所有工作都是在搭橋”
“我不是民族英雄?！碑斖踹x這樣說的時候，正是她開始思考的時刻。
王選作為一名細菌戰受害原告和其他中國對日訴訟的原告不同的是，王選是一名知識分子。在她帶著中國農民走向國際去爭取自己權利的同時，她在思考更為深刻的問題。
為什么我們一次次地告，卻依然撬不動日本堅硬的內核？為什么中國人總是作為一個受害者在自說自話，卻不知道日本人對此的想法？為什么日本人承認事實卻不道歉？為什么纏繞在中日之間的繩索越勒越緊？細菌戰訴訟是為什么而戰？
在第一次敗訴后，王選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訪時說：“揭露是為了記憶，而記憶，并不是為了恨?！边@時王選向原告團提出了第二階段的訴訟目標：“還原歷史的真實，為了人類的和平事業?！?。
她給中國、日本、美國政府各寫了一份建議書，希望各方促成日本政府建立一個和平基金來處理戰爭和戰后遺留問題。
她希望這個基金能夠建立一個制度，尋找并給予細菌戰受害者、慰安婦、殘疾的勞工提供一份醫療補助和生活補助，使他們的晚年免于貧病的困擾；她希望借助這個基金能夠進行受害者調查，記錄口述歷史，建立資料，公開歷史檔案，資助研究，重新修補出這段歷史；她還有希望借助這個基金能夠重新認識戰爭和教育后人，能夠形成一個和平的事業。
她說，如果這個基金能夠成立，她愿意終身為之工作和服務。
“仇恨只能讓中日之間的歷史之結越系越死，中日之間的惟一出路是理性對話，”王選說，“我現在的所有工作都是在搭橋?！?BR>
“克服過去，才能走向未來”
臨近2005年的年終，王選向記者描述了她不久前日本之行的內容。
“11月26日我坐2個多小時的車到大阪，下著傾盆大雨，我的行李里裝的是8本李曉方的關于中國江浙一帶的細菌戰爛腳病調查的書，每本都有十斤重。我要把它們送到日本醫生的手里。大阪正在開一個‘15年戰爭與日本醫學’的會，主題是討論戰爭醫學倫理。我帶去的書給了日本醫生特別大的觸動，他們決定明年3 月到中國來調查?！?BR> “11月27日一大早我趕到東京，去見日本立教大學教授上田信。上田信是中國細菌戰原告團的證人，他作證的內容是他在崇山村調查形成的《細菌戰對中國農村社會的破壞》，這一次我和他商討在立教大學建立一個科研項目，讓日本的大學生到中國農村里來和中國的農民一起搞細菌戰調查。日本的年青人對于戰爭的了解是受到政治的影響的，年青一代對戰爭的看法也鮮為中日主流所知。調查了解歷史真相，積極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免得無意義的爭吵和仇恨?！?BR> “在東京，我見到了日本朝日新聞的近藤昭二，他給了我最新發現的南京1644部隊細菌戰資料。十多年來他拍攝了12部關于中日戰爭的紀錄片，我約他到中國的大學里展播，我給他做介紹人和翻譯，這是難得的珍貴資料，中國的社會學、歷史學和傳播學各學科的學者、學子們都會有所受益的，這也是一次難得的交流機會?！?BR> “12月4日，我再次到東京參加東京和平音樂會。音樂會在東京市中心廣場舉行，天很冷很冷，下著雨，但是心里卻很溫暖。音樂會后，我們100多人手拉著手去和平游行，警車在前面開道。我們行進到東京銀座的時候，很多人都駐足觀看。游行的隊伍里只有我一個中國人，還有一個韓國人。當時我想，亞洲人民只有團結起來，克服過去，才能走向未來?！?BR> 這天晚上，王選和細菌戰訴訟團辯護首席律師一瀨敬一郎談到很晚，當夜就睡在一瀨律師事務所的辦公桌上。幾年以來王選只要到東京都睡在這張桌子上，她舍不得掏錢去住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