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精選】鄉村風景 (二題)

樹的歷史就是人的歷史。樹不得安寧,是人不得安寧。人不折騰了,樹也就安寧了。鄉野連自己的樹都保不住,那肯定是受了欺負,他該有多委屈。60年來,鄉村風景最大的變化就是沒了大樹。

鄉村的樹

再沒有樹,更能見證鄉村的變遷了。

土地歸家戶的時候,大田里沒有樹。地里長樹,莊稼就歇住了,不好。路上也不種樹,大路村里叫官路,官路上的樹當然是官有,沒人愿意在大路上植樹。巷子里的樹,栽在房前屋后。田野里的樹,栽在井臺邊。牲口拉水車,蹄子踩出一個圓圈,樹就圍著井道,栽成一個圓圈。地是自家的,井臺是自家的,樹永遠是自家的,樹就長得高大。買了賣了,樹可以隨地走,就一直留著。井臺一周的樹,得水近,長得好。地主也不急著砍樹,它就一直長。井臺的大樹,柳樹,榆樹,都一抱粗細。也栽點杏樹,孩子淘氣了,吃個新鮮。

樹圍著井臺,田野上看,就是一點一點的綠。一點一叢樹,沒有直行,也沒有連片。平原上沒有河灘,沒有灘地的林子。樹就這樣一點一點撒在原野,漫不經心的。

槐樹榆樹長得慢,柳樹長得快,柳樹就比槐樹榆樹高大。在一叢樹里,柳樹經常是最高的。不是城里公園里的垂柳,那太柔曼。就是一般的饅頭柳,枝葉短,紛披著,倒像今天的披頭士。

巷子里大樹老樹更多。老院子,幾十年幾百年傳下來,樹伴隨著人,一輩一輩過來了。大巷里,一攬粗的大樹多的是。民國時期教書的師傅門口,上馬圪臺邊上一棵老槐樹,樹身早已空了,狗鉆進鉆出的,貓鉆進空洞爬上去,枝杈上露出小貓頭來。枝干都枯干了,每年零星抽幾條細細的嫩枝新芽,一副老樹著花樣子,這樹總有幾百年了。

合作化土地財產歸公,村里有人宰殺牲口,各地都嚴打過,當成刑事犯罪。其實同時,砍樹也成風,好像沒有處罰。在心里,人們還是惜命,驢馬都是一條命么。沒有人憐惜樹。樹難道不是命嗎?

入社在樹是一劫,從此村子難見大樹。

農業社也栽樹。土地大路都是社里的,社里就在大路兩旁栽樹。規劃整齊,一行一行的。這個時候最大的變化,樹成了行。沿著馬路,延伸到遠方,那是社會主義的林蔭道。

栽什么樹呢?最流行的是鉆天楊。發木快,直溜溜往上長,三五年就成材。還有泡桐,七八年就能解板材。畢竟剛共了產,大家都在擔心歸公。誰能想那么長久,幾年后還不知道是誰的,你還敢思謀幾十年的大樹?

從此田野成了鉆天楊的一統天下。以前村頭的楸樹呢,池塘邊的大楊樹呢,爛園子里的構桃樹呢,統統讓位給新興的統治者。白楊獨霸天下,好像土地的新主人,榆樹柳樹這些流傳了幾千年的家?;锇槔渎淞?。更不用說桃杏樹,那是經濟林,有資本主義嫌疑,孩子們想偷嘴都沒個地方了。

可樹這個家伙和人一樣,天生是雜居的。“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楊柳榆槐,各呈奇妙。大家一起,各長各的,才叫日子。天下要只留一種東西好過,這東西肯定活不成。沒過幾年,一場大規模的樹種瘟疫,很快席卷了各地白楊樹。楊樹樹身上頭長出一個腫包,黑黢黢的虛松起來,仿佛脖子長出一個癭,枝葉干死。過一段往下再串出一個癭,樹身就一節一節朝下死。沒治,像癌變。楊樹成片病死,村民連忙砍伐。不分青壯年少,田野躺滿了楊樹白森森的尸體,大多屬于未成年。其實預防的辦法簡單得很,有幾棵榆樹槐樹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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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劉之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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