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失蹤101年的“丁天龍”
“他不是一個神話,而是真人真事。在我有幸遇到的出身寒微但卻生性高貴的紳士中,如果真有那種天性善良、從不傷害別人的人,他就是一個?!?/blockquote>
“一個與生俱來的孔子追隨者,一個行動上的清教徒,一個信仰上的佛教徒,一個性格上的基督教徒?!?BR> —— 卡朋蒂埃評丁龍
“Dean Lung不是一個學者,不是一個將軍,不是一個重要的人物,他僅僅是眾多美國第一代華人移民中的一個,他捐出來的是錢,但更重要的是貢獻了他的視野和理想。我們這個機構存在的意義就是要在當今這個充滿沖突與對抗的世界里,建立一種屬于我們自己的理解和對話的方式。所以我們需要重新認識并嘉獎這樣一種視野,同時重新認識并嘉獎這樣的個人,肯定他的貢獻,讓世人知道并記?。模澹幔?Lung的名字?!?BR> ——哥倫比亞大學副校長保羅
“Dean Lung,身高5英尺 英寸(約1.73米),41歲,住址紐約東37大街108號。作為旅行者,我擁有紐約一家名為西海岸公司的價值1000美元的股份和加州奧克蘭的一處房產。我沒有做生意,我想到紐約去賣掉我的股份。我進過大學主修醫學,但是沒有完成。我第一次到達的美國城市是舊金山,并在該市的米申大街住了大約一年。隨后我來到紐約。之前出境回到中國兩次。
——1894年丁龍返回中國前書面誓詞
在下面的這篇文章中,將先后出現四個人的名字,他們的生活經歷各不相同,他們生活的年代也相距一個多世紀,但是因為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的緣故,他們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
![]()
① ② ③
丁龍(Dean Lung或Dean Ding):押18歲來到美國的中國勞工,后來成為大亨卡朋蒂埃的管家。捐出終生積蓄,倡議創辦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有關他的最后記載停在1906年。
賀拉斯·沃爾普·卡朋蒂埃(Horace W. Carpentier):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畢業生。脾氣暴躁,終生未婚的大亨。著名慈善家和教育贊助人,哥倫比亞大學重要捐助人。綽號“將軍”。(圖①)
保羅·安德爾(Paul Auderer):哥倫比亞大學現任副校長,日本電影研究專家,倡議將東亞系肯特樓更名為丁龍樓(Dean Lung)(圖②)
米亞·安德爾(Mia Auderer):保羅的夫人,美籍日裔,第三代日本移民,二戰期間,米亞的父親作為敵僑被抓進隔離營。早年學法語,從未接觸過歷史鉤沉。從尋找丁龍開始,成為職業“考古”學家。(圖③)
感化粗暴大亨
大亨卡朋蒂埃原來的姓叫Carpenter(木匠),后來自作主張改成了帶有法國味道的“卡朋蒂?!?(Carpentier)??ㄅ蟮侔5暮耦仧o恥,從下面的事例中可見一斑:他曾經競選奧克蘭市長,最后得到的選票竟然比該市的人口總數還多。
賀拉斯·沃爾普·卡朋蒂埃,1824年7月7日生于紐約北部的一個小鎮,1850年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成績優異,成為一名律師。但是這個皮匠的兒子從來不循規蹈矩,1849年加州發現的金礦引發了淘金熱,卡朋蒂埃立刻前往加州,開始了他的冒險生涯——
他先是在舊金山開業當律師,后來創辦加州銀行,并成為總裁??ㄅ蟮侔T谝黄幣厣吓d建了一座全新的城市,取名奧克蘭,并自任市長。
卡朋蒂埃把土地交給中太平洋鐵路公司,他因此擁有了這家公司的大量股票,后來他又兼任加州電報公司和歐弗蘭電報公司的總裁,建立起第一條從西海岸通到猶他州的電報線路,連接了美國東西岸。同時他也是數個鐵路公司的董事會成員。
在斂財過程中,卡朋蒂埃出了名的狡猾跟不擇手段,他自任奧克蘭市長期間,以極其野蠻的方式圈地,每每直接把地圈起來,然后對外宣稱:那片土地是我的!在長達五十年的時間里,卡朋蒂埃霸占奧克蘭的水域,所有經過的人都要交買路錢。奧克蘭有一條愛麗斯大街,就是以他的姐妹的名字命名的,這也是當地惟一一條不用總統和著名政治人物命名的大街。
卡朋蒂埃很喜歡自稱為“將軍”,并不是因為他曾經在軍隊服役過。一種說法是他的中國仆人叫他將軍,還有一種說法就是當時發生了一些叛亂,沒有人去鎮壓,只有他出場。也有人說因為他是加州民兵自衛隊的成員。
?。保福罚澳甏?,卡朋蒂埃的隨從中增加了一個來自中國的勞工,他就是丁龍。勤勉的丁龍后來成為卡朋蒂埃的管家。1889年卡朋蒂埃賺夠了銀子之后,離開加州返回東部,丁龍追隨卡朋蒂埃一起來到紐約??ㄅ蟮侔T诩~約東37街108號安了家,并經常在夏天去高爾威度假。
根據高爾威歷史協會收集到的材料,丁龍在人們的印象中是一個很安靜的人,對鄰居和周圍的孩子很友善。他常常到火車站去接客人,途中在村里的商店逗留,買些牡蠣和蛤蠣。
卡朋蒂埃的脾氣很壞。有一次,卡朋蒂埃酒瘋發作,不僅把所有的仆人都打跑了,還對丁龍大發雷霆,并且當場解雇了他。第二天早上,清醒過來的卡朋蒂埃十分懊喪,他意識到自己在一座空蕩蕩的房子里,不會有人給他做飯了。但意外的是,卡朋蒂??吹蕉↓埐粌H沒走,還像往常一樣端著盤子給他送早餐。
卡朋蒂埃向丁龍道歉,并保證要改掉自己的壞脾氣。他問丁龍為什么不走?丁龍回答說:“雖然你確實脾氣很壞,但我認為你畢竟是個好人。另外,根據孔子的教誨,我也不能突然離開你??鬃诱f一旦跟隨某個人就應該對他盡到責任,所以我沒有走?!?BR> 忠實的丁龍多年來一直留在卡朋蒂埃身邊。
丁龍1857年生于中國廣東,18歲來到美國。1890年,丁龍第一次出現在美國統計報告中,當時是作為卡朋蒂埃曼哈頓住所中的一員,被稱為“華人幫傭”(Chinese help),但是到了1900年,他已經是卡朋蒂埃的一個伙伴(companion)了,地位明顯提高。
有一次,卡朋蒂埃問丁龍,對于他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服侍,想得到什么回報。丁龍的回答出人意料:希望在美國最好大學之一的哥倫比亞大學建立漢學系,讓美國人能夠更多了解中國和中國的文明。
“肯特(Kent)的身份是一個律師,我們要把他還給法學院。東亞系應該用Dean Lung的名字來命名?!?/STRONG>
哥倫比亞大學副校長保羅·安德爾說。
捐建哥大東亞系
?。保梗埃蹦辏对?,卡朋蒂埃向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塞斯·洛(Seth Low)捐了10萬美元,并致信:“五十多年來,我是從喝威士忌和抽煙草的賬單里一點一點省出錢來的。這筆錢隨信附上。我以誠悅之心獻給您籌建一座中國語言、文學、宗教和法律的系,并愿您以‘丁龍漢學講座教授’為之命名。這個捐贈是無條件的,惟一的條件是不必提及我的名字。但是我要保持今后追加贈款的權力。
丁龍也捐獻了自己的積蓄,并在紙條上寫道:“先生,我在此寄上12000美元的支票,作為貴校漢學研究的資助——丁龍,一個中國人?!睂τ诙↓垇碚f,這即使不是他的全部積蓄,也是他的大部分財產了——按照美國當時的黃金官價,1美元可兌1.37克黃金。
卡朋蒂埃還不忘高度贊揚丁龍的人品“他本該在這片自由的土地上安家、為家人提供教育而感到高興,然而,沒有任何值得或適合的原因,他被剝奪了在此定居的權利,并被當地的居民動用特權而驅逐——這個特權,是如此不值錢,常常在對付蜂擁而入的流浪者、來自南歐和西亞的殺人犯,以及非洲的難民時使用。雖然他是個異教徒,但卻是一個正直、溫和、謹慎、勇敢和友善的人?!?BR> 當塞斯·洛校長對于以中國仆傭的名字來命名一個教席而猶豫的時候,卡朋蒂埃的回信直截了當:“丁龍的身份沒有任何問題。他不是一個神話,而是真人真事。而且我可以這樣說,在我有幸遇到的出身寒微但卻生性高貴的紳士中,如果真有那種天性善良、從不傷害別人的人,他就是一個?!?BR> 由于丁龍的關系,卡朋蒂埃多次到中國做生意,獲利頗豐。
?。保梗保改辏苍拢橙盏摹跺a拉丘茲先驅報》的報道中寫到“卡朋蒂埃將軍在中國呆了多年,回來之后向哥倫比亞大學贈送了禮物。據說他在中國期間,做了多種生意,由此獲得了可觀的利益。他回到美國的時候懷著對中國的深深敬仰,并熱衷于譴責高加索人的缺點,贊美東方人的優點?!?BR> “在返回中國的途中,卡朋蒂埃將軍帶了一個中國的男仆,并讓他待在船上的一個頭等艙包房里,這一舉動引起了乘客的強烈抗議,但是卡朋蒂埃將軍拒絕讓他換房?!?BR> ?。保梗埃蹦辏冈拢玻橙盏闹Z斯·亞當斯抄本(North Adams)中有具體的描述:“在他(卡朋蒂埃)最近從中國回來的一次旅程中,他帶著一個中國仆從,并對這個人表示出極大的尊敬,他們兩個一起定下一個高級包間,以至于一些乘客提出抗議,要求這個中國人換到仆人們落腳的下等單元。但是卡朋蒂埃將軍拒絕讓他的仆人離開。他告訴其他乘客,他是這個中國人的秘書,而這位蒙古族的中國人則是一位有名的哲學家。于是抗議平息下去了。此后,船上的每一個人都帶著極大的敬意看待將軍的仆人?!?BR> 卡朋蒂埃在1901年7月20日給哥倫比亞大學校長的一封書信中,更為鮮明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不是中國人,也不是中國人的子孫;也不是殘酷和落后的中國的辯護者。其統治者的罪惡使得它在行進途中蹣跚踉蹌、步履艱難。但是對我們而言,是應該去更多了解住在東亞及其周邊島嶼上大約7億人們的時候了。在我們模糊的概念中,他們似乎只是抽食鴉片、留著豬尾巴一樣的辮子的野蠻的族群或崇拜魔鬼的未開化的人?!?BR> 在丁龍和卡朋蒂埃的共同努力下,哥倫比亞大學的東亞研究就此開始起步,哥倫比亞大學漢學系也因此成為美國最早、也是最著名的漢學系之一。
清政府聽到丁龍倡議建立漢學系和捐贈的消息之后,慈禧太后捐贈了包括《欽定古今圖書集成》在內的5000余冊圖書,價值約合7000美元;李鴻章和清朝駐美使臣伍廷芳等人都有捐助。
卡朋蒂埃終身未婚,1918年去世。他不斷回饋母校,設立了各種名目的獎學金,哥倫比亞大學巴納德女校和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都是受惠者??ㄅ蟮侔2粩嘧芳訉Ω鐐惐葋喆髮W東亞系的經費,幾乎是有求必應,他追加的款項最后達到27.5萬美元。
在墓地的尋找
哥大副校長保羅的夫人米亞個性爽朗,早年專攻法國語言文學,此前從未做過任何跟歷史有關的工作,在協助保羅的工作中,他發現了丁龍的故事,這個故事讓她著迷,甚至走火入魔。
“一個出身卑微的人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是非常了不起的。丁龍對哥倫比亞大學很重要,雖然在研究調查的過程中有很多困難,但是我覺得自己有義務將這個人的事跡挖出來,讓世人知道他的貢獻,尤其為了所有的亞洲人民,因為他們當初來到這里都付出了艱辛的勞動,經受很多磨難。即便是這樣,最后還為我們做了這么大的貢獻,這是非常難得的?!?BR> ?。玻埃埃的昵锾?,米亞開始全力以赴挖掘整理丁龍的身世,一直到2006年2月,她在檔案館和圖書館里大量地閱讀舊報紙,翻拍照片;驅車去到卡朋蒂埃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尋找線索,但是,能夠得到證實的丁龍的生平事實少得可憐。
記載丁龍最后行蹤的資料顯示時間是1906年12月27日,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尼古拉斯·墨瑞(Nicholas Murray)在當天寫給卡朋蒂埃的信中提到了丁龍的名字:
“感謝你及時通知我們丁龍和馬·吉姆(Mah Jim)目前在中國,你能夠告知他們的通信地址以便我們把學校里的通知、公告直接寄給他們,還是直到他們回美國之前,暫時把他們從我們的通訊錄上去掉?”
除了1906年12月27日的這封信,再沒有找到任何提到丁龍名字的信函。丁龍也沒有出現在1910年的美國統計報告中,而馬·吉姆被提到,他是卡朋蒂埃另一位華人仆傭,也曾經向哥大捐獻了1000美元。
米亞猜測丁龍不是在1906到1910年這段時間內去世,就是他回了中國之后再也沒有回來。
丁龍并沒有被列為卡朋蒂埃的遺囑受益人,雖然馬吉姆和其他的仆人都列在遺囑上面,這也許可以說明丁龍早于卡朋蒂埃而死。從卡朋蒂埃對丁龍的敬重來看,如果丁龍還活著的話,卡朋蒂埃一定會留給他一筆遺贈。能支持這一看法的最有力的證據是在布朗森·泰勒(Bronson Taylor)的書《高爾威掌故和圖片》,該作者一生都居住在高爾威,有機會同卡朋蒂埃交談。書中明確地指出:“丁龍被安葬在當地卡朋蒂埃家族的墓地中?!?BR> 卡朋蒂埃在夏天度假的高爾威有兩處住宅,一幢房子在城里,還有一棟別墅在郊外的一個農莊上。從城里到鄉間別墅的道路本來是一條沼澤小道,卡朋蒂?;ㄥX翻修之后,這條路被命名為“丁龍路”。在翻閱該市史料和地圖,對交通部和多位史學家的咨詢之后,米亞還是未能確定這條路修建和命名的確切日期。
米亞一開始寄希望從這條路的命名時間找到丁龍的去世時間,因為在美國,道路總是用已故的人來命名。
根據高爾威當地史學家菲莉斯·凱勒(Phyllis Keeler)女士的說法,這幢房子毀于火災。哥倫比亞大學的卡朋蒂埃檔案中提到,這場火災發生于1908年9月8日之前。在布朗森·泰勒的《高爾威的掌故和圖片》中,作者提到有人威嚇卡朋蒂埃,他很害怕,甚至想給一個親戚10萬美金,搬過去和這位親戚一起住,但是這個親戚擔心自己也會成為靶子,拒絕了他。
米亞聯想到,丁龍可能死于這場可能是人為縱火的火災,然后這條路用他的名字命名。然而高爾威的歷史研究者并沒有聽說那場火災造成的任何人員傷亡,也不能確定是人為縱火。
即使按照慣例只有在人死后才會用他的名字來命名道路,然而不按常理出牌的卡朋蒂埃已經在丁龍生前就命名了哥倫比亞大學的丁龍講座。他很有可能在命名道路的時候再次打破傳統,所以,以丁龍的名字命名道路,并不意味著丁龍已經不在人世。
在研究了高爾威和普羅維登斯(Providence)的相關記錄之后(卡朋特家族的公墓位于普羅維登斯,丁龍有可能葬在那里),當地的史學家告訴米亞,沒有任何丁龍去世或安葬的信息。
能夠查到紐約州發出的死亡證明的國家檔案館東北分部主管南?!ぶx德告訴米亞,紐約州的所有城市都沒有發出過丁龍的死亡證明。
?。玻埃埃赌辏吃拢保度?,天氣非常寒冷,保羅和米亞一起開車去了高爾威。他們在靠近卡朋蒂埃農莊的薩拉托加(Saratoga)公墓的一個入口處發現了一小塊墓碑,上面刻著首字母DL。但是,當地的史學家告訴米亞其實是首字母顛倒了,應該是LD。保羅和米亞又在林子里找了一遍,并未發現其他類似的墓碑。
保羅和米亞同歷史學家菲莉斯·基勒見了面,她懷疑布朗森·泰勒的說法,她把死亡記錄的缺失歸因于丁龍到中國去了。
菲莉斯·基勒把保羅和米亞帶到卡朋蒂埃家族的墓地,墓地用籬笆圍著,卡朋蒂埃家族成員從18世紀起都葬在這里。大部分墓碑都是方尖塔形狀,打磨得很光滑,包括卡朋蒂埃的一個黑人仆從羅伯特·巴蒂斯特(Robert Baptist)的,刻著墓志銘“生于弗吉尼亞,忠實而且真誠”。即便最古老的墓碑也都切割成對稱的形狀。
只有一塊例外,這塊墓碑立在卡朋蒂埃的墓碑右前方,沒有雕飾,上面布滿了塵土和苔蘚,很久沒人觸碰。仔細一看,能夠看見上面刻著“卡朋蒂?!焙汀埃保福玻矗保梗保浮钡淖謽?,其他字跡都被青苔覆蓋,非常模糊。這是否就是丁龍的安葬之處,因為他們在生前的密切關系,所以才和卡朋蒂埃如此靠近?但是保羅和米亞困惑的是,這塊墓碑上面沒有刻上死者的名字。
米亞打通了生活在當地、現年91歲的瑪麗·派克(Mary Packer)的電話,瑪麗·派克的丈夫生于1895年,在1970年代去世,和卡朋蒂埃生活的時代有一些交叉。在電話中,瑪麗·派克以非常微弱的聲音告訴米亞,她和丈夫一輩子都生活在普羅維登斯,泰勒是她的鄰居。她的丈夫曾經參加過卡朋蒂埃的葬禮,她后來同卡朋蒂埃的侄女保持了長時間的通信。她知道丁龍曾經向哥倫比亞大學作過捐贈。
米亞問她丁龍是否被安葬在卡朋蒂埃家族墓地,瑪麗·派克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當他覺得自己賺了足夠多的錢,就回到了中國,在那里過著王侯般的生活!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迷失在1905
根據僅有的資料,丁龍于1905年6月27日離開紐約,次年回到中國,此后的生平線索到此徹底中斷。
如果作為拼圖游戲,米亞已經拼出了其中大部分,最后剩下的幾塊拼板,米亞相信在中國能夠找到,從而勾畫丁龍完整又精彩的人生軌跡。
丁龍很可能一回到中國就死了,但是身材魁梧、體格健壯的丁龍很有可能和卡朋蒂埃一樣長壽,甚至一直活到20世紀40或50年代。
另外,在卡朋蒂埃遺囑的第八條中提到,卡朋蒂埃曾捐贈25000美元給廣東教會大學醫學院,該大學成立于1884年,后來成為嶺南大學。很可能卡朋蒂埃到中國時在丁龍的陪同下參觀了校園,該校會有相關的記錄,其中可能提到丁龍的名字。米亞認為,查找嶺南大學的檔案至關重要。
除此之外,米亞還試圖從越洋客輪的航行記錄和乘客名單中尋找,不管是和卡朋蒂埃,還是和馬·吉姆一起到中國去。如果能夠找到他去中國乘坐的船,那就能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找到丁龍到達的記錄和他的中文名字。
從1894年10月的《紐約時報》的旅客名單中,米亞找到了卡朋蒂埃跟丁龍坐船返回紐約的記錄,起點是英國的南安普頓。
接下來,米亞還要去找尋丁龍和馬·吉姆搭載去中國的客輪,時間可能在1905年或1906年。在國家檔案館圣布魯諾(San Bruno)分館,米亞幸運地找到丁龍的移民文書。由于美國的排外政策,所有離境并想要返回美國的華人必須申請一張許可證允許他們返回,為了申請他們必須提供財務償還能力的證明,申明他們并非手工業者,否則無法再次入境美國。丁龍的這份文件現在保存在紐約國家檔案辦公室。
根據文件中記錄的丁龍兩次去中國的出行日期,一次是1894年12月3日前后赴中國,回美國的時間是在1899年7月21日前后;一次是1905年6月27日離開紐約,這兩次旅行他在紐約州的馬?。ǎ停幔欤铮睿澹┫蛞粋€“華人檢查員”遞交了有關的證明。這也是丁龍在美國行蹤最后的文字記錄。馬隆是靠近加拿大邊境的城市,離圣勞倫斯河和蒙特利爾很近。1894年,丁龍同樣在蒙特利爾做了誓詞,似乎能夠說明他的路線是從圣勞倫斯河開始的?!堵嵬邪妥杂扇請蟆罚ǎ保福福罚保福梗保┞暦Q溫哥華-香港這條線路比舊金山-香港在行程上縮短了600英里,時間上能提前兩天到達。丁龍在1894年和1905年從溫哥華啟程赴中國比較合理。
米亞遍尋溫哥華城市檔案館、溫哥華海事博物館、渥太華的加拿大國家檔案館的網站,都沒有找到丁龍的名字。盡管找不到丁龍從溫哥華離境乘坐的輪船號和確切的日期,但米亞在查閱了美國國家檔案館有關丁龍的相關資料后,非??隙ǖ卣J為丁龍離開紐約州是在1894年12月3日前后,和1905年6月27日前后。
?。保梗埃赌辏冈拢玻踩铡堵嵬邪妥杂沙繄蟆飞系囊黄恼?,提到了當時到中國的最新途徑,從魁北克到溫哥華需要4天半,從溫哥華到香港需要19天(已經比先前快了兩天)。據此大致可以縮小丁龍到中國的時間范圍。米亞認為如果在中國找到丁龍入境的記錄——如果這份記錄還存在的話——就能夠找到丁龍在中國入境時留下的名字,以及最終目的地。
丁龍,田龍,還是丁天龍?
找到最后幾塊拼圖的關鍵就是丁龍的中文名到底叫什么,這對于他在中國的行蹤至關重要。米亞希望得到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的幫助,卡朋蒂埃把37大街那幢房子里的所有物品都留給了哥倫比亞大學和巴納德女校,一定有很多書籍,可能其中一兩本是丁龍的中文書,也許丁龍會把他的中文名字簽在扉頁上。
住在高爾威的埃倫·莫蘭(Ellan Moran)為米亞查到了高爾威每十年出一次的統計報告(出在末尾逢5的年份),根據1905年的報告,卡朋蒂埃的家庭成員名單包括卡朋蒂埃(80歲),卡羅琳·克洛克(50歲)和Dean Ding(46歲)。這是米亞第一次看見不同于丁龍的稱呼,說明Dean是他的名字,而Ding是他的姓氏。
埃倫·莫蘭在郵件中告訴米亞:卡朋蒂埃高爾威舊居的新主人在重新裝修的時候,發現了以下物品:一盞中國的燈籠,一副看上去很中國化的眼鏡,一張1908年10月號的哥倫比亞大學季刊扉頁;一個舊表,被新主人的女兒以800美金賣給了珠寶商。
卡朋蒂埃位于紐約東37大街108號的故居后來賣給了石油大亨J·P·摩根,這幢房子仍然在原地,目前被用作辦公樓。
后來,米亞不斷獲得關于Dean Lung中文姓名的新線索,其中就有對Dean Lung譯音的質疑。在可以查找得到一些文章中,Dean Lung根據譯音被翻譯為“丁龍”,這也是目前最為常見的譯法。米亞經過調查發現,Dean可能并不是漢語中的姓氏“丁”,而有可能是“田”。后來,經過專家指點,她又發現,Dean可能并不是姓,而是名字。在一份名為Memoirs of H. A. Giles的資料上,Dean Lung后面所附的漢字清清楚楚地寫著“天 ”,這就推翻了Dean Lung是姓+名的說法,而是一個常見的中國人的雙名。米亞據此大膽推測,1905年的高爾威統計報告中Dean Ding的Ding應該是Dean Lung的姓氏,Dean Lung的中文名字很可能就是“丁天龍”。
(感謝劉禾教授為本次采訪提供的幫助,沈亦文、鐘雨柔、鄧麗江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