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盧塞薩巴吉納不光彩的行賄 最光榮的行賄者
保羅逐個給外面打電話:美國白宮,比利時外交部,薩賓那航空……同時,他還清點了酒窖里的酒和所有現金,打算用來賄賂襲擊者,但要給全酒店的人放生,這些顯然不夠。
1994年的盧旺達,在短短的一百天內,一百萬人死于種族清洗。這場驚世駭俗的人類大屠殺,連聯合國維和部隊都膽戰心驚,紛紛撤離。
當全世界閉上雙眼,只有一個人敞開了懷抱。保羅·盧塞薩巴吉納,一個酒店經理,他用不光彩的行賄手段,收買了各種舉起屠刀的人,來保全米科林飯店內1268人的性命。他的酒店成為這個血腥世界中的“和平飯店”,他也成了最光榮的行賄者。
當以其為原型的電影《盧旺達飯店》獲得多項奧斯卡提名并且名震世界時,另一個“辛德勒”的故事才廣為人知。
本刊專訪保羅·盧塞薩巴吉納,聽其講述那比電影更驚心動魄的一百天。
在非洲地圖上,中部腹地有兩個小點,南為布隆迪,北是盧旺達。這里面積狹小,人口稠密,土地貧瘠。
早在歐洲人到來之前,盧旺達由只占總人口15%的圖西族統治。后來,殖民者比利時人積極扶植圖西族的統治,推廣圖西人比另一個族裔胡土人高等的理念。
1962年,獨立運動后的盧旺達開始由胡土人掌權,昔日的統治者圖西人遭到報復,幾次大規模的流血沖突后,大多數圖西人被迫流亡,留在國內的則淪為二等公民。
流亡到烏干達的圖西人組織了一個名為“盧旺達愛國陣線”的軍事組織,從1990年起,回到盧旺達,發動游擊戰。極端的胡土人利用電臺、報紙等媒體,大力培植胡土人對圖西人的憎恨。同時,政府資助極端的胡土人秘密組建了民兵組織,大肆購買槍支和大砍刀。
1994年4月6日晚,搭載了均為胡土族的盧旺達總統哈比亞利馬納和布隆迪總統亞塔那米拉的飛機,在盧旺達首都基加利機場附近被擊落,機上無人生還。極端分子宣稱此乃盧旺達愛國陣線所為,煽動民眾復仇。4月7日,針對圖西族和溫和胡土人的大屠殺爆發。
在10名比利時維和士兵被民兵殺害后,聯合國決定撤出2700名維和部隊的絕大部分,只有加拿大將軍德利爾率領250名士兵留守。
載著維和士兵的軍車剛剛駛去,人類史上最快速的種族大屠殺便在盧旺達瘋狂蔓延。
到7月中旬,一百多天里,近百萬人喪生。
米科林飯店
保羅·盧塞薩巴吉納
“我們要殺了這些蟑螂,你,叛徒,得幫我們”
那一年,胡土族人保羅·盧塞薩巴吉納40歲,任職于基加利五星級的國賓酒店總經理剛滿兩年。他圓滑世故,精明強干,人脈深厚。
總統座機剛被擊落不久,保羅和妻弟就在酒店告別。駕車回家的路上,保羅意識到街道上的氣氛不對,但他并不感到恐懼,認為最多不過會有些小的沖突發生。
可是第二天早上,開門向外看去,街道便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了。有些認識了幾年的胡土族鄰居突然之間穿上了軍裝,有的手上拿著槍,有的還握著大砍刀,刀刃上沾著血。
保羅還想去上班,但是出門似乎已很危險,太太塔蒂亞娜是圖西族人,家里還有前夜就聚集來的圖西族人親朋好友,老老少少一共32口。在這個時刻,他覺得自己應該與親人們在一起。
在家里,他不停地給各種關系打電話,算計著借助聯合國維和部隊的保護,好帶著全家避難到國賓飯店。
4月9日早上,機會來了。臨時組建的過渡政府將總部設在了國賓酒店,一隊士兵前來“接”持有飯店所有鑰匙的他去開門。保羅立即答應,但提出要攜帶全部家屬同行。
來接的軍人答應了,但車子開出不到兩公里,帶頭的中尉軍官就命令保羅停車。保羅看到路的兩邊堆積了不少尸體。中尉用來福槍指著他的一車老小,對保羅說:“我們要殺了這些蟑螂,你,叛徒,得幫我們?!彪m然氣勢洶洶,但是他的眼睛并沒有看向保羅,這一細節,讓保羅感到或許他有辦法保住大家的性命。
“我說,朋友,你看,這老頭不是你的敵人吧?這嬰兒也不是你的敵人吧?你也不過25歲,你也不想往后就過著手上沾血的人生吧?”此番動之以情似乎沒起到作用,保羅立刻改變策略—雖然他不確定錢能否買命,但他試著暗示,“朋友,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是又累又渴又餓,我想到了個解決辦法,咱們談談吧?!苯诲X買命的交易談成了,保羅說:“朋友,錢都在酒店的保險柜里,只有我才能打開,送我到那兒,你立即就能拿到錢?!敝形敬饝?。
當把100萬盧旺達法郎(當時約值4000美金)揣進口袋,中尉帶著人走了。而保羅也已經順利地把“蟑螂”帶到了國賓酒店。
保羅·盧塞薩巴吉納
“和平飯店”
國賓酒店也不安全。
得知它是過渡政府的總部所在,圖西族的盧旺達愛國陣線開始對其展開炮轟。保羅盤算著要轉移到國賓酒店的姐妹酒店—他服務過8年的米科林酒店去。這兩家飯店均是當時比利時薩賓那航空公司的產業。盧旺達最豪華的米科林酒店是國內所有軍、政頭面人物、聯合國官員及國際人士經常出入的地方。保羅覺得那里應該是安全的。
4月12日一早,混在過渡政府撤退的車陣里,保羅開著他的吉普車,駛過兩邊遍布尸體的街道,并且伺機脫離了車隊,轉往米科林酒店。
可就在保羅到達西方人聚集的米科林酒店的同一天,所有西方人在聯合國維和部隊的保護下,開始撤出盧旺達。到4月21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除一個特別觀察組外,其他兩千余聯合國部隊和文職人員全部撤離。
保羅知道,維和部隊一撤離,米科林就不再是一個安全島了。他只能靠自己,來保護正在向這里不斷涌來的難民。
他先從比利時薩賓那總部取得一紙米科林酒店代總經理的任命書,確保職員服從其指揮。接著又成立了一個五人最高委員會,處理難民間的各種糾紛。從4月中旬開始,酒店被斷電斷水,大家只能靠游泳池里發黃的水維生,在曾是政要經常出入的露天草地酒吧里生火做飯。
劊子手帶著殺戮通緝令,一次次敲門。
4月23日凌晨4點,保羅被電話鈴聲吵醒。一個叫馬革扎的中尉冰冷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你就是經理嗎?我接到國防部的命令,半個小時內,必須清空米科林酒店!”
保羅說:“那飯店里的客人怎么辦?”
“我管他們怎么辦,哪來哪去!”
“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謝謝你告訴我。你看,我得洗個澡什么的,請你再寬限半個小時吧?!?BR> “就半個小時!”
掛了電話,只穿著短褲,保羅爬上飯店5樓的天臺,看到民兵已經把飯店團團圍起來了,他們手上有槍、大砍刀,隨時準備著把米科林變成屠宰場。
保羅算了一下時差。歐洲的凌晨,美國的深夜,任何外國力量都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保羅翻開他的一本黑色筆記本,那里有他歷年搜集來的本國軍政要人的電話。他不停地一個個號碼撥過去,跟能找到的每個人訴說米科林的緊急狀況。
當保羅還在往各處打電話的時候,飯店前臺告訴他有人要見他。一個保羅認識的高級警官帶來口信,“命令取消了,酒店不用清空了!”“您今天可是救了好多人的命??!” 保羅趕快拍馬屁。
門外的民兵退去了。但是保羅覺得還不保險,他決定下招險棋,保證至少幾天內,酒店不會遭到襲擊。他撥了一個統籌屠殺的將軍的電話,那人正在國賓飯店205房間。
“上校,抱歉打攪你,國防部剛剛命令我關閉米科林飯店,作為薩賓那航空的經理,我必須同時也關閉國賓飯店?!?保羅盡量以公事公辦的口氣說?!澳汴P了飯店,我照樣可以破門而入!”“那當然,但是作為經理,我必須聽命關閉所有薩賓那航空的飯店?!鄙闲3聊艘环昼?,“關閉米科林的命令現在取消了!” 保羅要的還不止如此:“咱們打個商量,我不關閉國賓飯店,你派人給米科林這邊送點飲用水。另外,在國賓飯店的員工宿舍,有一些員工,請你一并把他們帶過來吧?!?BR> 一個小時內,一輛車開進了米科林,保羅見到了半個月前離開國賓飯店時,因怕目標太顯眼而沒有帶走的二十多個鄰居。一輛送水車也到了,人們幾個星期來終于喝到了新鮮水。
5月3日, 在聯合國觀察組斡旋下, 圖西族的“盧旺達愛國陣線”和胡土族政府達成互換難民協議。米科林酒店里接到海外邀請信的63人,將在聯合國士兵的護送下,乘飛機離開盧旺達。
保羅和家人都在受邀之列。下午5點半左右,保羅將妻子與四個孩子及其他人送上車,揮手和他們告別—他留下來了。然而,裝載著63個難民的卡車剛開離米科林不到兩公里,就遭到了攔截,大家只好再次退回米科林酒店。
逃離盧旺達
平靜了沒幾天,5月13日上午10點,一情報軍官來到米科林,“聽著,保羅,今天下午4點,我們要襲擊米科林?!薄罢l發動襲擊?有多少人?是要把我們殺光還是有特別的目標?” 保羅問?!拔也荒苷f。作為朋友,我能告訴你的就是:下午4點?!?BR> 時間不多了。當時酒店的電話已經被掐斷,除了一條不在記錄的傳真線。保羅又翻開他的黑色記事本,用這條惟一通往外界的生命線,一個一個給外面打電話:給美國白宮,給比利時外交部,給薩賓那航空……同時,他還清點了酒窖里的酒和所有現金,打算用來賄賂襲擊者,但要給全酒店的人放生,這些顯然不夠。
下午4點,保羅來到酒店門口,沒有民兵,沒有士兵,什么都沒有。6點、7點、8點、9點,太陽下山了,天黑了,酒店外還是一片平靜。保羅打過的某個電話起了作用。10點,兩枚流彈擊中了酒店二樓,但是沒有人員傷亡。
接下來的幾周,異常平靜。到5月26日,聯合國觀察組和盧旺達愛國陣線準備再次將米科林的難民轉移出去,準備運往盧旺達愛國陣線控制區的后方。這次保羅決定他的全家六口,不跟第一批難民一起離開。轉移的前一夜,保羅全家和幾個關系親密的家庭一起,起誓約定:“無論誰不幸遇難,活著的人都要將其子女視如己出?!?BR> 6月17日中午,保羅被招到國賓飯店見一個叫比祖蒙古的將軍。一見面,保羅就帶此人到酒窖里給他挑了幾瓶上好的葡萄酒—保羅已經習慣了見到可能有用的人就賄賂。兩人的談話還沒進入正題,就聽說民兵已經沖進米科林了?!皩④?,你得跟我去米科林?!北茸婷晒帕⒖毯捅A_趕回米科林。民兵們正把剩下的難民們從酒店趕到游泳池邊,意欲血染游泳池。比祖蒙古發火了,“誰殺人,我斃誰!誰打人,我斃誰!5分鐘內你們不滾蛋,我全斃你們!”
嚇傻了的民兵,一個個地走了。
未遂的屠殺引起了各方的關注,聯合國觀察組和盧旺達愛國陣線決定立刻疏散米科林余下的人。即使在盧旺達愛國陣線控制的區域內,擔驚受怕還是日日在困擾著保羅和其他難民們,直到7月4日,盧旺達愛國陣線攻克首都基加利,局勢才基本安定。
新政府成立,國家秩序漸漸恢復,米科林和國賓飯店又重新開張了。保羅仍然是國賓飯店的總經理,他以為他還會在這個位置上呆下去。但是,在那些或多或少參與過種族屠殺、如今又在新政府謀了職的人眼里,保羅知道得太多了。
大屠殺后一年多的時間里,保羅屢屢感到殺機四伏。某個和保羅有點交情的新政府官員告訴他,“你得小心,有人會暗地里做了你?!眲e無選擇,保羅和全家立刻飛往比利時,申請政治避難。
保羅在白宮獲頒“美國總統自由勛章”
我不在乎跟魔鬼打交道
定居布魯塞爾的保羅,以開出租車謀生。后來,他與米科林飯店的故事被全世界的媒體不斷報道。2005年,以其為原型的電影《盧旺達飯店》獲三項奧斯卡提名。也就在那年,保羅在白宮獲頒“美國總統自由勛章”?,F在,演講邀請如雪片般飛來,出入與政要、明星比肩,保羅·盧塞薩巴吉納成為了一個人道主義楷模。
抓住魔鬼內心柔軟的部分
mangazine·精英:人們說你是盧旺達的辛德勒, 你看過《辛德勒名單》嗎?
保羅:我2002年時,才看《辛德勒名單》。我沒法和辛德勒比,我才堅持了76天,他是在長達5年半的時間里,不斷地跟法西斯說不。我們的差別就像石頭和瓷器。
mangazine·精英:《盧旺達飯店》產生的影響是不是超過你的預期?2005年你被授予“美國總統自由勛章”以及其他兩項人道主義獎,是不是跟電影的影響有關?
保羅:誰都沒有預想電影會如此成功,尤其是在美國?!侗R旺達飯店》讓唐·切多有了知名度,同時也把我帶到聚光燈前。那些獎項和電影有一定的關系。另外,我從2000年起就在各地演說,逐漸結識了不少美國政客,這是我得獎的另一個原因。
mangazine·精英:你在自傳中寫到,給屢屢要沖進飯店屠殺的民兵、軍人倒酒,和他們談判,讓他們放棄屠殺的目的,你用的那些詞匯其實就和你處理飯店的日常工作沒什么不同?
保羅:我在米科林飯店做助理經理的8年里,每天早上10點半,都會坐在游泳池邊喝咖啡,觀察我的客人們—外交官、商人、軍火商,政客,并且找機會認識他們,注意他們的喜好,有時送免費飲料,逐漸累集他們對我的好感。其實在大屠殺期間,我和那些試圖“清理”米科林的軍人們的談話,跟平時差不多。觀察他們,跟他們說話,找到他們的弱點,最后想辦法讓他們離開。
mangazine·精英:你覺得什么是你最有利的武器?為什么能夠一次次地退敵,來保護1268人的生命?是酒窖里的酒、你給劊子手塞的現金,還是你廣泛的關系網?
保羅:是語言。不是那些酒精和錢。其實就是最簡單的語言救了我們這些人。在那段時間里,我對魔鬼客客氣氣,我往他們的車里放成箱成箱的香檳,我不知廉恥地拍他們的馬屁,反正任何可能阻止在飯店大開殺戒的話,我都說。每個人,即使魔鬼,心里都有柔軟的角落,找到那個角落,優勢就在我手上了。
mangazine·精英:你和某些籌劃指揮大屠殺的高級將領的私人關系,曾遭到不少指責,你是怎么回應的?
保羅:我從不為我和那些人的私人關系道歉。在那個時候,我必須、我也不在乎和魔鬼做朋友—只要那些關系能救命。就說比祖蒙古,我不否認他對大屠殺難辭其咎,但我從來沒有親耳聽見他下令殺任何人,在米科林最危急的時候,他站了出來。如果沒有他,我今天不會坐在這里接受采訪,酒店里的那1268人也不可能幸存。
mangazine·精英:你跟家人是最早一批可以離開盧旺達的人,在5月3日第一次撤離(雖然撤離并沒有成功),是什么讓你決定讓家人離開,而你卻留在酒店里?
保羅:那是個非常難做的決定。我想跟家人一起走,但是只有我和主持大屠殺的軍政要人有交情,可以和他們談判、求情。我走了,留在飯店里的近千人就可能活不成了。我內心斗爭了很長時間,決定留下。不然,內疚會讓我的余生食不甘味,夜不成寐,就這么簡單。
人比獅子更兇殘
mangazine·精英: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全世界演講的?演講的主題是什么? 你被問得最多的問題是什么?
保羅:很長一段時間,除了接受媒體采訪,我不愿意演講。因為大屠殺的經歷,讓我對整個西方世界和聯合國都很失望。但是后來我想,如果我不說出來,世界不會知道,而我卻獨自承受那些憤怒和悲傷。大概從2000年開始,我接受演講的邀請。
過去的3年里,我共做了三百多場演講,平均3天一場。主要的演講地在美國,也有歐洲國家,我還到過日本,我希望下次有機會到中國。
我的演講主題是《盧旺達,必須吸取的教訓》,大概40分鐘到1個小時。我講盧旺達的歷史,種族大屠殺,和我們必須要做的事情。我要傳達一種信念,就是和平,預防種族屠殺那樣的慘劇再次發生。
每次演講后,我都會花20分鐘到半個小時回答聽眾的提問。很多人問我:“保羅,你從哪里找到的力量,在長達3個月的時間里,跟劊子手們說不?”其實沒什么,我只不過是做我自己—一個飯店經理的本職工作,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力量。
mangazine·精英:美國一個駐非洲記者去年采訪你,在《紐約書評》上撰文說你有意在2010年參加盧旺達總統大選, 你會參選嗎?你的政治資本是什么?
保羅:這聽起來像個笑話。你能想像一個離開祖國十幾年、住在布魯塞爾的人,有什么政治資本去和一個上次選舉獲得95%選票的現任總統競爭呢?不過,凡事不能絕對,我不把話說死,到2010還有3年的時間,誰知道呢?
mangazine·精英:你曾經有可能成為牧師,在那次大屠殺中,你是否祈禱過上帝?現在你是否還相信上帝?
保羅:盧旺達人非常虔誠。我們總說,上帝白天在全世界轉,晚上回到盧旺達睡覺。但是,大屠殺中我們祈禱時總是問:上帝啊, 你怎么也拋棄了我們?你怎么不回來了?
現在,我還是相信造物主的存在。我偶爾還會去教堂。但我的信仰的確受到了影響。教堂在大屠殺中保持沉默讓我很失望。我不明白為什么本應神圣的教堂,會在頃刻間成為屠殺區。如果有一天我見到上帝,我有太多的問題要問他,比如:為什么是我們,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mangazine·精英:目睹你原本溫和的鄰居變成殺手,目睹你的祖國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有了這樣的經歷后,你對生命的態度、對人性的看法有了什么樣的變化?你還相信人嗎?
保羅:我以前很喜歡去酒吧,跟人閑聊,請人喝酒,和我的鄰居保持很親近的關系。但經過大屠殺后,我看人的角度變了,我覺得人比獅子兇殘。獅子殺戮是因為饑餓,人為了殺戮而殺戮。我不再相信人了。
mangazine·精英:你認為國際社會真正汲取盧旺達教訓了嗎?如果再發生那樣的悲劇,你認為國際社會還會不會拋棄非洲人?
保羅:國際社會做得遠遠不夠,種族屠殺依然存在。國際社會總是在大屠殺結束后,才有種種道歉、決議,表示“永不”讓大屠殺再發生?!坝啦弧眱蓚€字不過是對曾經的袖手旁觀的一種哀悼。
mangazine·精英:安南曾公開就聯合國沒有及時制止盧旺達悲劇而道歉。你在自傳中亦指責安南對盧旺達悲劇應負很大責任。你是否見過安南?見到他,會問他什么問題?
保羅:2005年6月3日,我在紐約聯合國總部演講,安南原本應該出席,但他沒有來。我覺得他在逃避。如果見到他,我不會指責他了,畢竟時間過去那么久了,指責沒有意義。但是如果早在大屠殺的時候,我一定會質問他:“你怎么面對歷史?你愿意承認因為你的拒絕行動,而讓無數平民慘遭屠殺嗎?”
mangazine·精英:不久前,你成立了“盧旺達飯店基金會”,這個基金會是怎么運作的?
保羅:我太太的父母、哥嫂,我的兩個姐夫,都遇害了。我們收養了她哥哥的兩個孩子,我給兩個成了寡婦的姐姐找了工作,我給她們的孩子付學費。這樣的寡婦和孤兒在盧旺達不計其數,有的兒童婦女還是艾滋病毒的攜帶者。盧旺達飯店基金會的目的就是要幫助這些婦女、兒童,使他們接受最基本的教育和醫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