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長征：舉報龐家鈺的人是我！“深喉”現身 述說十年官場恩怨

８月下旬，一篇“１１名情婦聯手告倒陜西省政協原副主席龐家鈺”的文章在網絡和報刊廣為流傳。但本報記者調查發現，真正的舉報人，是寶雞市司法局干部曹長征。中紀委龐家鈺案調查組的一位成員向本報記者證實，“主要是曹長征，以及其他幾名干部的實名舉報，引來中紀委的調查”。

龐家鈺

　　“１１名情婦聯手告倒龐家鈺？要真如此，中紀委還費那么大力氣干嘛，這些情婦一露面就足以處理龐家鈺了?！泵鎸δ趁襟w的報道，陜西省寶雞市司法局助理調研員曹長征付諸一笑。
　　這個喜歡用“壞蛋”、“壞人”來稱呼對手的中年男子，正是扳倒陜西省政協原副主席、原寶雞市委書記龐家鈺的關鍵人物。在長達９年時間里，他持續調查并實名舉報龐家鈺，最終引起中紀委關注。
 　　中紀委龐家鈺案調查組的一位成員向本報記者證實，“主要是曹長征，以及其他幾名干部的實名舉報，引來中紀委的調查”。
　?。玻埃埃纺辏苍?，龐家鈺被中紀委移交給最高人民檢察院立案調查?！叭绻皇悄壳斑€有某些阻力，應該很快就能開庭了?！敝屑o委工作人員告訴本報記者。
　　曹長征在舉報前曾屢受龐家鈺的打壓，但他否認舉報是出于個人恩怨。
　　他說：“我要讓他知道，黨內還是有人敢和邪惡斗爭?！?BR>
莫名其妙被免職
　　“曹長征和龐家鈺的矛盾多年前就公開化了?！睂氹u市一位老干部說。
　　曹長征農村出身，上大學前已工作１０年。１９７７年高考恢復后，他連續５年參加高考，終于在１９８１年考上西北政法學院哲學系。
　　畢業后，曹長征在寶雞市紀委工作了８年。談起這段經歷，曹長征說：“那時我一年能辦６個案子?！彼o記者翻出一疊榮譽證書，“我年年都是優秀工作者、模范黨員?！?
　?。保梗梗的?，通過公選，曹長征考上了寶雞市司法局副局長一職。按他自己的介紹，“比同齡人早１０年當上了副處級干部?！?BR>　　“雖然那時我對他還不熟悉，但看到他能通過公開選拔上來，相信是個有能力的人?！睍r隔十多年，寶雞市一位老干部對他還印象頗深：“年輕，正派，觀點新，有些傲氣?！?BR>　?。保梗梗改辏丛碌囊惶?，曹長征的命運發生了轉變。一位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找他談話：“你在１９９７年年終考核中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不稱職票，被定為不稱職，決定改任你為司法局助理調研員?！?BR>　　剛當兩年副局長就被免職，這對心高氣傲的他而言是個嚴重打擊。助理調研員雖和副局長同屬“副處”，但沒有實權，“從此以后，我的工作內容就是喝茶看報閑聊”。
　　曹長征不甘心就此與仕途失之交臂。他試圖再通過“公選”尋找其他出路。
　?。保梗梗改辏对麻_始，他先后到西安市、廣西南寧、陜西省、江蘇徐州市參加過約六七個職位的中高級干部招考，幾次進入面試，最后都不了了之。
 　　曹長征自忖面試表現都不錯，但次次名落孫山，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玻埃埃澳辏乖?，他通過全國律師資格考試獲得了律師資格證。１１月，他參加寶雞市委組織部公開選拔副縣級領導“公選”，同樣順利進入面試。
　　“沒想到在寶雞當地發現了個人才?！碑敃r面試他的評委之一，陜西省作協副主席、寶雞市作協主席李鳳杰向本報記者回憶：曹長征的口才、文采讓他非常滿意。但正當他準備給曹一個高分時，邊上有評委悄悄拉住他，“這個人上面打招呼了，不用錄取?！?BR>　　曹長征事后聽李鳳杰提起此事，他突然想起，廣西南寧那次廳級干部面試結束后，對方打來電話表示滿意，但沒過兩天，又來電致歉，理由就是：“寶雞這里說你不能用……”
　　曹長征開始懷疑，打招呼的人，可能與新上任的市委書記龐家鈺有關。

十年之前的過結
　　龐家鈺在１９９８年２月成為寶雞市委書記，此前５年一直擔任寶雞市市長。
　　小干部曹長征的日常工作軌跡，和龐家鈺罕有交集。但在１９９７年的一次會議上，心高氣傲的曹長征和龐家鈺爆發了一次爭吵。
　　那是寶雞市人防辦召開的一個座談會，在會議主持者的動員下，席上最年輕的曹長征第一個發言?！八忸^，說話大聲，特征明顯，話也說得大膽?！碑斈陞囊晃还ぷ魅藛T說。
　　曹長征在會上提出：人防設施的建設要有超前性，現在中國是１２億人口，設施建設規模要按１５、１６億人口考慮?！昂f八道！”市長龐家鈺一拍桌子，打斷了曹的發言，“什么１５億人口，現在不到１３億人口嘛?！?BR>　　曹長征以為對方沒聽清，就重復了自己的意見，又被龐家鈺的一聲“胡說八道”打斷。
　　“他們就在會上大聲吵起來了?！标兾魇∪朔擂k一位姓孫的工作人員回憶說。
　　散會后，據曹長征回憶，當他走過龐家鈺身旁時，龐睜開眼睛，問：“八五、八六年，你是否到晶體管廠去過？”
　?。保梗福的晗掳肽?，曹長征剛到寶雞市紀委工作時，寶雞市秦嶺晶體管廠有幾位工程師曾實名舉報廠領導倒賣黃金，他是辦案人?！稗k案時，我發現廠領導的確有問題，提出支持舉報人的意見。但最后，因為某些領導的干涉，最后沒有立案?！?
　　那時曹長征剛到寶雞工作，不知道龐家鈺曾在這家工廠當過４年副廠長，一年多前剛調至寶雞市電子儀表工業公司任經理，而此時，龐家鈺的妻子潘玉芝還是這廠里的技術人員。
　　曹長征沒想到，十多年后，龐家鈺還記得這件事。他回答了聲：“噢?！本妥哌^龐的身邊。他那時已經發現：“龐家鈺是個會記仇的人?！?
　　“龐家鈺有個毛病，先入為主，總是最先聽到別人說什么了，就相信什么，自己不了解?！睂氹u市一位在政府工作了３０年的退休干部說。

“龐書記說你不能用”
　　曹長征悟到了背后的阻力可能來自龐家鈺時，曾試圖通過幾位老領導，去和龐家鈺說說，“讓他了解我是什么樣的人”。
　　但回復令曹長征絕望。一位老領導回話：龐書記說你不能用。
　　此時，關于龐家鈺的問題，小圈子已有傳言。
　?。保梗梗材?，龐家鈺出任寶雞市國債委主任期間，寶雞市財政證券公司濫發債券３億多，１９９８年案發后，寶雞市財政證券公司總經理胥寶生被判處死刑。
　　龐家鈺擔任總指揮的馮家山引水工程，１９９９年剛建成后，就在短期內連續三次發生水管爆裂事故。這條水管，是寶雞市的主要供水管道，每次爆裂均導致市內停水多日。許多人懷疑水管質量有嚴重問題。
　?。玻埃埃澳昵昂?，龐家鈺還把兩個女兒送出國留學。干部們議論：“靠他的工資，怎么養得起？”
　　“他還養情婦，大家知道名字的就有兩三個?！辈荛L征說，這些傳言，均出自龐家鈺的身邊人。
　?。玻埃埃澳辏翟?，曹長征當時帶著黨章、各種黨內文件，向龐家鈺提出，１９９７年年終考核的投票有假，請求重新審查免職一事。龐家鈺不置可否。
　　年末，曹長征再次闖進龐家鈺的辦公室：“你給我弄的那些黑材料怎么辦，你講不講良心！”據曹長征回憶，龐家鈺很傲慢地回答，“寶雞市這么多領導干部都像你一樣來找我，我還有時間工作嗎？” 

實名舉報
　?。玻埃埃蹦辏冈?，曹長征將一封舉報信寄給了多位國家領導人和中央各部委。其中有一封信，他還通過清華大學一位知名法學教授，直接遞給了某位中央政治局常委。
　　“突然被免職，謠言壓得我抬不起頭，有人說我掩護老婆販毒，有人說我嫖娼被抓了?！辈荛L征說：“走在路上，遇見老領導，我都不敢說話，怕一句話說得不好，傳到龐家鈺耳朵里，再遭報復?！?BR>　　“再繼續下去，我要瘋了，我必須站起來和他斗爭?！辈荛L征告訴記者，他這么做的直接原因是：“起碼讓社會上的人知道我沒有什么問題?！?BR>　　曹長征收集了龐家鈺涉嫌收受賄賂、玩忽職守等的大量證據。在每封舉報信的后面，附上了自己的身份證、工作單位、聯系電話。
　　“要通過舉報扳倒一個副省部級官員太難了?！彼栽诩o委工作過的經驗，認為只有實名舉報才有用。如果匿名，舉報資料會在第一時間被篩掉。
　　不知是實名舉報還是通過特殊途徑遞出的信起了作用，２００２年，陜西省紀委派出一個工作組進駐寶雞市。但三個月后，工作組撤走，龐家鈺不僅安然無恙，而且還有消息說，將升調到省上任職。

公開對抗
　　在等待舉報結果的同時，曹長征和龐家鈺之間的對抗，逐漸變得更為公開和激烈。
　?。玻埃埃蹦晗掳肽?，一天清晨七點半左右，正是上班時間，龐家鈺一走進市委大院里，曹長征就沖了上去，攔住他，大聲質問：“馮家山工程你拿了多少回扣？”“提拔范太民（寶雞公安局原局長，因貪污被判刑）你執行的是什么組織路線？”
　　龐家鈺回答：“你可以去告嘛?！?BR>　　來上班的辦公室主任、秘書等人迅速在他和龐之間隔開一道人墻，保護龐家鈺脫身。
　　“我讓他丟丟臉面就行了?！辈荛L征說。
　　年末，兩位老領導找到曹?！八麄儎裎疫@辦法不行?！辈荛L征說，“他們讓我去龐書記家里一趟，說點好話，在換屆時就幫你解決了工作問題?！薄叭ゼ依?，不要皮薄?！逼け?，這在陜西方言中暗示，上門要送禮，不能送得太少。
　　這些暗示，讓他確信龐家鈺還是個貪官。曹長征說自己當時就拒絕了領導的建議，“舉報他和個人恩怨無關。這是出于一個黨員的社會責任?！?BR>　?。玻埃埃材辏保痹?，在龐家鈺的辦公室里，曹長征和龐家鈺直接攤牌：“你在寶雞做市長、書記１０年，干了不少壞事。你不要把４００萬寶雞人當傻瓜。我比你年輕１５歲，我要舉報你一輩子?！?BR>　　龐家鈺當時動怒了，瞪著眼睛說：“我不怕?！?BR>　　到了２００３年初，龐家鈺將調離寶雞，升任陜西省政協副主席前，兩人有過最后一次面談。曹長征說，這次龐家鈺的態度軟了下來。
　　“他對我說：‘對你工作的處理有些粗糙，我代表市委給你道歉……我已經給某某說好了，馬上給你安排?！?BR>　　“那我就等一等?！辈荛L征回答。

中紀委的電話
　　曹長征等了兩年，工作沒有任何改變。為了避免給妻兒帶來麻煩，他還在２００４年和妻子辦理了離婚手續。
　?。玻埃埃的辏冈?，他又將一封相同內容的舉報信，寄給中央常委和相關各部門。這次，不再是他一個人在戰斗，他找到了六名原寶雞市委、市政府的工作人員一起舉報。在舉報信后面，七個人全部署上了真實姓名。
　　“我動員他們在舉報信上簽字，他們了解一些情況，也對龐家鈺有意見?！辈荛L征說。
　　這封舉報信的內容和前一封基本相同，更精煉一些，增加了證據。曹長征不僅把信寄給了中央部門，還同時寄給了新華社、人民日報。他相信：“寄出的十幾封信，總有一封能擊中目標?！?BR>    兩個月后，正在上班的他接到了一個神秘的電話。對方讓他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再說話。到了僻靜地后，對方自報家門：中紀委。
　?。玻埃埃赌辏吃?，他帶著８０００字的情況說明，赴西安和中紀委人員接頭。
　　他提前一天就到了西安，借宿在一個地下室里?！凹s的是第二天早晨八點半見面，當天早上出發就趕不上了?！?BR>　　第二天，曹七點半就守在了約定地點。對方來了四五個人。曹長征才說了５分鐘，一位領導就拍案而起，“一定要一查到底?！?BR>　　接下來的事情進展速度之快出乎曹長征的意料。２００６年３月，中紀委調查組入駐寶雞、蘭州等地，５月，龐家鈺案的眾多涉案人員同時被抓，９月１５日，龐家鈺歸案。
　　龐家鈺迅速落網，讓曹長征欣喜若狂。但為何第一輪舉報為泥牛入海，第二次舉報卻能立竿見影，是他的舉報導致龐家鈺落馬還是背后還有其他因素的作用，他至今仍沒想清楚。

龐家鈺的遺留影響
　?。玻埃埃纺辏乖拢保比?，寶雞市政府大樓內，擰開水龍頭，只聽見水管隆隆地響，流不出一滴水來?！白蛱焖苡直?，我們大樓現在間歇性停水?！辈荛L征抱歉道。
　　十幾天前，這條龐家鈺任內留下的水管剛經歷過第七次爆管，寶雞市８０％的地區因這次爆管停水。
　　“因為結局的光明，這９年，我不覺得過得悲慘?！辈荛L征說。但對寶雞市——這個人口近４００萬的西部工業重鎮，時至今日，龐家鈺留下的麻煩還時不時困擾著每個人。
　　告倒了龐家鈺，曹長征的職務仍然沒有變化，仍然是市司法局的助理調研員，業余時間以公民代理的身份幫別人打一些官司。他一直為自己當初被免職而申訴，但至今沒有效果。
　　他仍然光頭，說話聲音洪亮，性格開朗，經常開懷大笑。
　　扳倒龐家鈺后，他成了寶雞的名人，走在寶雞大街上，時常會有陌生人熱情招呼他，而有的熟人卻會悄悄避開——他的火爆性格仍然令一些人畏而遠之。
　　龐家鈺被抓不久，曹長征在政府大院遇見龐家鈺的一老部下，曹說：“龐家鈺被中紀委雙規了?！睂Ψ交卮穑骸爸屑o委算個球！”曹長征一把揪住對方的Ｔ恤領子，高叫：“你這是罵共產黨！跟我去紀委！”兩人扭在一起，對方的衣領被曹長征揪了下來，沒說話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