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文通然后字順(9)
都寫好了,照著演就行了
——《四世同堂》的前世今生
《四世同堂》創作于1940年代,直到1980年代才第一次出了有刪節的全本。有研究者認為,《四世同堂》不便出版是老舍一直拒絕出版自己全集的重要原因。
“中國人都好,只是缺少自衛的刺”
1941年末的一天,燕京大學國文系研究生王世襄從燕園回家,西直門甕城是必過的一道關卡。
王先生會玩,對古今中外的昆蟲分類都有研究,他自己種葫蘆,刻了很多蛐蛐罐。這天進城,王先生把一個蛐蛐罐揣在胸口,棉袍被支得老高。
你的,什么的干活?日本人一看,刺刀就抵上了王世襄的胸口:
王世襄伸手想掏蛐蛐罐,“呼啦”圍上來一群日本兵,槍都上了栓。
這是蟈蟈兒,alittleinsect……王世襄解釋,日本人哪里懂英文,只如臨大敵地盯著王世襄的胸口。
幾分鐘過后,一個膽大的日本兵上前,“嘩”地把王世襄的棉袍撕開,衣兜里的大小錢掉了一地。蛐蛐罐也應聲而落。刺刀立刻把那枚刻著花草的小葫蘆圍個密不透風。
日本人讓王世襄把小葫蘆撿起來,還是問:“什么的干活?”
王世襄只好繼續對牛彈琴:“蟈蟈兒,蟈蟈兒……”還沒說完,巴掌已經扇到他臉上。蛐蛐罐又掉了,還在地上蹦了兩下。
日本人看出門道,東西很輕,不像武器,便命令王世襄把蛐蛐罐撿起來。膽大的日本兵把蛐蛐罐的蓋拽開,探著腦袋往里看。門一開,里面那只綠油油的小蟲子倏地跳走了。
“給我心疼得喲……”四十多年后,王世襄向林汝為回憶這段經歷,還在嘬牙花子。當時,林汝為正籌拍電視劇《四世同堂》。王世襄是林汝為父親林子明在燕京大學的校友,知道林汝為要拍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王世襄有一肚子話要講。
王世襄的故事讓林汝為想起老舍筆下那些在殘酷的境遇里,仍然知里知表,愛生活、愛自由的北平人: 祁家院子里的菊花、石榴、棗樹、八月節的兔兒爺;錢詩人自釀的茵陳酒;票友小文夫婦在絲竹悠揚中拋灑一腔熱血……
“老舍先生在書里寫了: 玫瑰的智慧不僅在于它有色有香,而也在于它有刺!刺與香美的聯合才會使玫瑰安全,久遠,繁榮!中國人都好,只是缺少自衛的刺!”老舍總結的國民性讓林汝為深深服膺。
1941年12月,燕園里的孩子還在盼望圣誕節到來,去校長司徒雷登家看卓別林的電影,太平洋戰爭突然爆發。一夜之間,燕園的門崗全換上了日本人。
這天,林汝為兄妹放學回家,街上穿黑大褂的人特別多。還沒到家門口,就看見鄰居沈教授的廚子五花大綁,臉刷白,正往林家的門檻里邁。屋里,林汝為的父親林子明正在家里為沈教授畫像。最后一筆顏料未干,林子明和沈教授已經被捆起來。幾分鐘之后,他們的好朋友、燕大歷史系教授聶崇岐也給抓了出來,聶教授穿著拖鞋、睡衣,聶家桌上放著一盤西紅柿,日本兵拿起來就吃,吃了一半的果子,滿院子亂扔,到處流淌著紅色的漿汁——那是林汝為對“淪陷”最早的直觀記憶。
作者:《南方周末》編輯部 出版:上海書店出版社
編全集,算總賬
1970年代末,林汝為從工作單位長春電影制片廠回京探親,卻發現公公、婆婆一人捧著一本書,成天看,顧不上理人。
“我一看書皮,是老舍寫的。老舍先生的書當然好看。”林汝為以為自己已經讀遍了老舍所有的著作,但她從來沒看過《四世同堂》。藏書甚豐、有釘著膠皮墊的閱讀椅和綠色燈傘閱讀燈的長影廠閱覽室,根本就沒有這本書。
向公婆借,老人不肯,“我們還沒看完呢”。去新華書店買,架子上沒有。泡了半天,售貨員從庫里找出一套。如果當時林汝為知道,從1949年到“文革”結束,《四世同堂》沒有再版過,她一定會慶幸自己的好運氣。
據已退休的上海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史承鈞考訂,《四世同堂》第一部《惶惑》,從1944年11月10日起,在隸屬國民黨軍委總政治部的《掃蕩報》上連載。第二部《偷生》,從1945年5月1日起,在成舍我創辦、以“嚴守公正立場”為辦報宗旨的《世界日報》上連載。第三部《饑荒》,創作于老舍先生訪美期間,1950年代,曾在《小說》雜志連載,但只有前面八十七章。1980年代初,巴金養女馬小彌從英文縮譯本把最后十三章翻譯回來,《四世同堂》第一次出了全本,但為刪節版,未經刪節的《惶惑》與《偷生》多處情節和國民黨正面戰場相呼應。
淞滬會戰打響,老舍寫道:“上海的炮聲把壓在北平人的頭上的黑云給掀開了!”困守家小、報國無門的瑞宣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終日病病歪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母親,老太太居然說:“好!蔣委員長作大元帥吧?”
在全城噤聲中,瑞宣冒險走十幾里夜路去聽南京的廣播。“南京的聲音讓他心中溫暖,不管消息好壞……南京的聲音足以使他興奮或頹喪,狂笑或落淚。”
寫《四世同堂》前兩部的時候,作為“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實際負責人的老舍正熱忱實踐自己的“抗戰文藝觀”:“我不管什么是大手筆,什么是小手筆;只要是有實際的功用與效果,我就肯去學習,去試作。”
老舍并不是1949年之后才開始寫快板和大鼓,這方面的實踐委實是從“陪都”重慶開始的。“……我們的蔣委員長,忠心義膽發宣言,非把日本打出去……中華民國萬萬歲!中華民國萬萬年!”“我黨總裁文武全。陸??哲姶笤獛?,率領全國保江山”。
在1949年之前出版的《四世同堂》中,重慶之于瑞宣,更是被比作耶路撒冷之于基督徒。
史承鈞教授認為,《四世同堂》是解放之后老舍先生一直拒絕出版自己全集的重要原因。
當時人民文學出版社出了《魯迅全集》,又計劃為郭沫若、茅盾、老舍、巴金四人出文集。這在當時的作家是一項很高的政治待遇,而且其他三人的文集也已陸續出版了。唯獨老舍無意于此。
1959年冬,出版家趙家璧進京訪問老舍,說到人民文學出版社計劃為他出文集的事,“老舍就問到我巴金在滬遭蓬子的寶貝兒子(姚文元)批判的事,我一五一十地講了,老舍嘆口氣說:‘老巴的舊作,還算是革命的,尚且遭到這幫人的批判;我的舊作,例如《貓城記》之類,如果編入文集,我還過得了安穩日子嗎?’”趙家璧在他的回憶錄《我和老舍》中回憶。
1960年趙家璧再次進京,為促成老舍出作品集,特地拉陽翰笙(時任文聯黨組書記)和樓適夷 (時任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社長兼副總編輯)一起去見老舍。“不料我一張口,老舍就站起身來說:‘我想寫的東西還多得很;我肚子里的許多作品還沒問世,嘿!干嗎現在就出全集、出文集?現在我得集中精力寫新的,到那時候,咱們編全集,算總賬。’”
趙家璧的回憶并不是孤證。1990年代,史承鈞訪問曾與老舍交往甚密的女作家趙清閣。趙清閣回憶: 為動員老舍出文集,趙家璧曾請自己做說客。1962年,老舍參加廣州會議后經上海,趙清閣曾在飯桌上向老舍提及出文集的事情。老舍當即反問: 我出全集為什么?為名?為利?兩者都不必要。況且我的那些東西,也不見得通得過。我看《四世同堂》就通不過,里頭有蔣介石,有國民黨。當時北平國民黨在抗戰。我沒法改?,F在又不抗戰了,出它干嘛?
老太太赤膊上陣
在林汝為讀到的那本1979年百花出版社出版的《四世同堂》里,“蔣委員長”自然是不見痕跡。但林汝為還是猜測,老三瑞全是“上國民黨那邊去了,因為老舍就去了重慶”。不過,在電視劇里,老三究竟去了哪里,被處理得很含糊。
“我身邊有很多老八路。演王成的劉世龍他們一家子都是共產黨,日本人掃蕩村子的時候,把他姐姐給殺了,還把她屁股上的肉割下來,煮了吃。當時的照片我都見過。當然,重慶也挨了轟炸,上海也死了好多人。何必再分死的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改編《四世同堂》的半年,林汝為思緒萬千,下筆慎而又慎。
“文革”已經結束,長影廠的生產卻沒有立刻恢復。導演們要么已經退休,要么寧可學做菜。“運動”教人學會了“游魚”的人生哲學: 少看書、少說話、少拍片。與丈夫長期分居,在長影廠又無事可做的林汝為,調進剛成立不久的北京電視臺電視劇藝術中心。所謂的“中心”,是西三環橋腳下的幾間平房,辦公室里沒有桌椅板凳,開會要坐在窗臺上。
到新單位沒多久,林汝為就打了一個報告,提議把《四世同堂》改編成電視連續劇。那時,她已經把原著讀了七八遍,小說中的每個人都戳在她心里: 祁家老大從來不笑,唯獨一次例外,是女兒餓死的時候,毫不知情的他舉著四枚雞蛋進門,高興地告訴媳婦: 我看見老三(在外抗日)了,這是老三捎給妞子的。祁家大兒媳上有老下有小,每天忙得粉都顧不得擦勻,眉毛總是白的。祁家老二近乎無恥地熱愛自己,禮義廉恥全拋腦后,吃穿上的講究卻決不肯落空。還有長袍罩西裝的丁約翰,會用狐貍眼勾人的招娣……
報告交上去五天,北京市廣播電視局召開局黨組擴大會議,討論林汝為的提議可不可行。被“擴大”進去的林汝為侃侃而談: 市委有精神,要大力發展電視劇,尤其是持續播出的長篇電視劇,持續時間越長,宣傳效果越好;電視劇應該能感動人,教育人,并且有北京特色,這些《四世同堂》都符合。與會的一位北京廣播電臺的女同志也在一邊搭腔: 我看《四世同堂》可以拍,我們在搞《四世同堂》的連續播講,觀眾來信已經攢了一大包。
時光流轉到1983年,《四世同堂》已經從新華書店庫房轉移到貨架上。讀者新奇且驚喜: 老舍先生還寫過這樣一部作品。
電視劇可拍,劇本誰來改?有人提李準,有人提鄧友梅……林汝為發了言: 各位導演,我在長影專門進修過編劇和導演……散會后,幾個同事走過來: 老太太,您怎么赤膊上陣了?您也太不謙虛了吧?
在新同事的眼里,五十歲的林汝為名不見經傳。在長影呆了那么多年,做演員,沒當過幾回主角;做導演,沒什么代表作。
受父親的牽連,林汝為在長影廠的大部分時間是在“學習”中度過的。
投奔陜甘寧的父親先后做過華北聯合大學的教務長、天津市委委員,1949年之后因主張不能全國中學都學俄文,要有一部分甚至大部分學校學英文,英文更有用,獲罪“狹隘民族主義”。“文革”中,因為曾在國共談判期間受命以燕大校友的身份給司徒雷登寫信,被扣上“美國特務”的帽子。
身為“美國特務”的女兒,在長影廠的林汝為到長白山做伐木工;到吉林第一人民醫院外科體驗生活,給病號洗腳、倒尿盆、摳大便;在汽車廠組裝前葉子板和大燈座,一干八小時,三分鐘一輛車下線……
從三十七歲起,就被尊稱“老太太”,提議拍《四世同堂》的時候,林汝為已經五十歲,她不能再等。
老舍先生有的是朋友
改編《四世同堂》,需經過老舍夫人胡絜青同意。胡絜青恪守滿族人的禮儀,林汝為每次見她,都要行蹲安禮。“她不讓坐,咱們就不坐,多會兒她想起來了: 小林你坐。再坐下。”
胡絜青向林汝為回憶,老舍去重慶之前曾跟家人約定: 寫家信的時候不能提災難,頂好只談家長里短;要是搬家了,用什么暗語表示;萬一不能寄信了,通過誰轉信;我那邊要是好,你們就過去,到時候哪位先生會來接,是他,你們跟著走,不是,你們別動。
老舍一走就是五年。1941年,胡絜青帶著年幼的孩子,輾轉五個月,從山東取道北平到重慶,找到老舍。
林汝為改編劇本的時候,胡絜青把家里幾位經歷過日據時代的滿族親戚介紹給林汝為。親戚們講給林汝為的故事,有些胡絜青在重慶也曾講給老舍聽。
因為小說里祁家老三瑞全是混在出殯的杠夫里出城去抗日,林汝為特意找到幾位八寶山和東郊火葬場的老工人。他們在解放前做過杠夫,對送葬的儀仗怎么走,有相當的權威,對日本人把街上的“倒臥”拉到郊外草草掩埋的事情有很深的記憶。
這些人還熟諳連接北京城內外的秘密交通路線。
老舍在《四世同堂》里描寫了一位熱血的劉棚匠。他不愿意在膏藥旗下茍活,偷偷混出北京城,臨走把劉嫂托付給祁家老大瑞宣。瑞宣每月貼補劉嫂六塊錢。日本人實行糧食管制之后,北平人吃飯越來越不容易,劉嫂不愿再接受祁家的接濟,冒險把布料、舊衣服賣到石家莊、張家口??谕馊币律俅?,北平吃不上糧食,愿意冒險的人兩頭有賺,但是要一路躲避日本人的盤查,買通鐵路上的職工與巡警,人有時藏在貨車里,有時得趴在車頂上。得到的那點糧食,放在袖口或者褲襠里帶回北平。
杠夫們向林汝為證實: 淪陷八年,北平跟外界的秘密民間通道從來沒有中斷過。
《四世同堂》里還有一位著墨不多的明月和尚,是一位抗日義士。為什么單單要把一位和尚寫成抗日義士?通過采訪戲劇學家吳曉玲先生,林汝為知道: 當年二十九軍在南苑附近抗擊日軍,死傷無數。部隊奉命草草撤退,是南苑附近的和尚把死傷的戰士從戰場上偷運走,傷員寄放在佛教徒家里,陣亡者安厝在寺廟,用油漆把棺材封嚴,防止散味。
“后來北平就被日本人占了。和尚干的事情,日本人始終不知道。但是老舍先生知道。你別看他先去重慶,之后又去美國,老舍先生有的是朋友,泥瓦匠、花匠、杠夫……他會想象,他認識的花匠遇到鬼子會怎么辦,他認識的小販在日本人手底下的北平怎么生活”,林汝為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棗樹為主,老頭為輔
劇本改好,接下來就是選角。聽說北京電視臺要拍長篇電視連續劇,四十幾家文藝團體的演員聞訊而動。每天早晨八點到晚上十點,林汝為跟一撥又一撥的演員談話。入圍的演員試裝、拍照,每張照片都要拿給胡絜青過目。
六個月之后,全劇大大小小幾十個角色都定了下來。林汝為給每個演員發了一套《四世同堂》:“好好念書。老舍先生都寫好了,照著演就行了。”
開拍前一個月,演員們進駐片場。用一個月的時間,看原著,讀劇本,對詞,練習穿平底布鞋,練習穿旗袍,好使它在走路的時候不裹腿;練習穿長衫和小褂。
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后成為中國國家話劇院的一部分)的老演員杜澎在劇中扮演原本“橫草不動,豎草不拿”,后來卻成為抗日義士的錢詩人。老舍筆下的錢詩人好喝茵陳酒。杜澎從讀劇本起就難以釋懷: 茵陳酒究竟是什么味道。“茵陳”是一種野生植物,剛好片場的空地上就長著幾株。趁春天茵陳剛長出嫩芽,杜澎采來泡酒。“噯,我發現它有點清香味。從這里我想到,錢詩人可能喝酒不多,但愛喝,喜歡粘著酒勁暈在其中喚起的詩情畫意。”杜澎在當年的拍戲心得中寫道。
六十四歲的老演員邵華要演八十歲的祁老太爺。每有大動情緒的戲,有肺心病的邵華就故意停藥,寧可胸悶、氣喘,以傳遞祁老人的滿腔激情。
有一場戲是祁老太爺聽說兒子被日本人凌辱后投河自盡,林汝為讓美工彥小追按照圖紙的位置在攝影棚里栽兩棵棗樹。彥小追找不到棗樹,買來一棵楊樹。林汝為不干: 必須是棗樹。第一,北京人好在院子里種棗樹,可以當景賞,到秋天還可以給孩子打棗;第二,棗樹的枝干是有硬結、有力度的,而楊樹的樹枝是圓的,贊美人就說“楊柳細腰”。
按照林汝為的設想,這場戲,攝像機要吊在攝影棚的最高點,從上往下俯拍,棗樹為前景,祈老太爺是遠景,鏡頭慢慢搖下,祁老爺子要有大段獨白。
邵華顧不上吃飯,把林汝為堵在攝影棚門口,一手拿著老舍的小說,一手拿著劇本: 原著里,老舍先生一句話都沒讓祁老爺子說,你為什么要讓他說那么多?
老爺子您念過《天問》嗎?林汝為反問。這段寫的就是祁老爺子的“天問”。他那么忠厚老實的兒子死在他前頭,沒病沒災,之前沒跟他說上一句話,早晨出去好好的,晚上成了護城河里冷冰冰的尸體。他不得不好好問問: 好好的一個人,為什么要被日本人逼死?
我懂了,你拍吧。邵華撅著祁老爺子的山羊胡,臉上貼著祁老爺子的老年斑轉身離開。那場戲,一條拍過。
還有一回,演小崔太太的馬寧遇到了難處。有一場戲是她丈夫小崔叫日本人把腦袋給砍了,她起先不知道。后來她聽到四大媽罵白巡長: 你是干什么吃的?!我活蹦亂跳的小崔怎么讓人把腦袋給砍了?!按照劇本提示,小崔太太應該登時昏倒,被救醒之后,要“大嚎”。
馬寧找到林汝為: 老太太,什么叫“嚎”?
“嚎”就是你有一口氣在心里憋著出不來,你必須“嚎”,因為你實在不明白: 我的小崔怎么就沒了腦袋?
馬寧想了半天: 我不會。
那我給你示范吧,你可別生氣,按說導演不該給演員示范,但是這個太難了,我試著給你“嚎”兩聲。兩聲過后,林汝為的心跳加快,氣都喘不上來。過了好半天,她問馬寧: 這回你明白了嗎?
馬寧點點頭。
2007年,電視臺的娛樂節目做“四世同堂再聚首”。事先,幾位年輕的女記者找到林汝為,林汝為把記者們請到她家對面的茶館,從上午九點談到晚上十點。
“有幾位演員已經去世了,能不能把他們的照片掛在演播室里,我想跟他們一起坐坐?”林汝為只有一個要求。
電視臺沒有爽約。“祁老爺子”邵華、“大赤包”李婉芬、“冠曉荷”周國治的照片,被遠遠地掛在演播間的背景墻上,“也不介紹也不干嘛的”,“明月和尚”高恩德的照片干脆被忘記了。
“他們根本不明白老舍先生為什么寫明月和尚。更不明白為什么我想跟去世演員的照片一起坐坐。”林汝為悵然地說。
(原載于《南方周末》2010年6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