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七大奇跡 商業秀玩轉一億人

貝爾納·韋伯

　　像那只神奇的蝴蝶，一個叫貝爾納·韋伯的瑞士人在全球掀起了一場風暴。
　　風暴席卷數十個國家，近１億人，挾持著２１個全球聞名的建筑，爭先恐后地奔向“世界新七大奇跡”的寶座。

“不投票不是中國人！”
　　僅僅是２００７年７月８日（北京時間），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舉行的評選揭曉儀式，就足以震撼全球。那個模板地球上噴出了２１束色彩斑斕的焰火，象征著２１個已經進入候選名單的建筑。接著是讓人眼花繚亂的空中芭蕾表演，而當主持人、奧斯卡影后希拉里·　斯萬出現時，全場已經是掌聲雷動。
　　著名的“三高”之一卡雷拉斯登臺了，他的歌聲有繞梁三日之感；第一個登上月球的人——阿姆斯特朗為獲選的中國長城頒獎，將晚會推向高潮。而葡萄牙的最高元首，以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一位前總干事的參與，更給這次評選增添了高貴色彩。
　　“評選本身就是一個奇跡?！庇性u論說。那么，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活動，能讓世界為之傾倒？
　　事實上，“新七奇”的海選門檻很低：人工建造、２０００年前完工，以及保存狀態“令人能夠接受”。但要想過關斬將進軍七強，唯一途徑是，借助網絡、短信與電話投票，聚集人氣。
　　而“新七奇”冠軍——中國長城的人氣，可謂一波三折。２００７年５月中旬，中國長城協會常務副會長董耀會得知，“中國象征”的票數已跌出前七名?！爱敃r緊迫感一下就上來了?！倍珪f。
　　主辦方把長城的象征定位為“堅忍不拔的民族精神”。每個入選建筑，都有類似的特定意義。所以，在中國，投不投票甚至成為衡量公民“是否愛國”的試金石。
　　自２００７年５月中旬起，一條號召大家登錄“新七奇”網站投長城一票，“不投不是中國人”的信息迅速流傳于ＱＱ群上。四川大學社團聯合會干部張英ＱＱ上的１２個“社團ＱＱ群”，一天內同時收到這條信息。他投票后，又轉發給２００多個好友。發送時又添上一句，“不轉發不是中國人！”
　　其時，國內一些媒體對“選秀”提出了質疑。為反駁質疑、爭取更多的投票，董耀會曾兩次做客網站強調：“名單上若沒有長城，是誰的損失？”“新七奇”基金會的中國合作伙伴、Ｎ－ＶＩＳＩＯ公司首席運營官眭銳對質疑更是深惡痛絕，“萬一要是長城落選，那這些媒體和公眾就會成為歷史的罪人！”
　　很快，長城的票數由七強外，回升至第四、第三，最后一刻終于爬至首位。
　　或許強烈的“愛國主義”，在諸多國家均為盛行——國外的拉票則更為狂熱且極富娛樂精神。巴西國家足球隊在打國際比賽前，先拉起橫幅，號召粉絲為本國的基督像投票，而巴西總統也借每周的電臺演說之機，發起全國總動員。西班牙６０００民眾為造聲勢，手拉手組成一條長達１２０００米的人鏈，將參選建筑阿罕布拉宮團團圍住。各國電視臺對這些花絮也報道得樂此不彼，剛到法國留學的中國學生田芬一時看花了眼，“比當年國內超女拉票還熱鬧”。
　　選秀活動從２０００年開始至２００７年７月７日止，共吸引了全球九千多萬人參與投票。有媒體與專家指出：民族情緒、愛國激情是此次全球狂熱投票的最大動力。而對每個民族，都有走向世界、被世界認可的心理訴求。這也是為何世界舊七大奇跡雖然僅是一個古羅馬建筑師根據個人游歷，挑出的７個景點，卻成為一個流傳了兩千多年的概念。
　?。纺昵?，韋伯已經意識到這一概念的巨大魅力。這只頭腦精明、敢于冒險的蝴蝶，在扇動翅膀出發前，已認準了暴風眼的方位。而在選修過程中，基金會也通過電子郵件，隨時向各候選奇跡城市發布投票的最新消息。長城學會就曾兩次接到長城票數滑落的郵件，郵件還強調，其他候選“奇跡”的人氣在不斷上升。
　　此外，在選秀伊始，主辦方宣稱的“高層官方背景”與豪華排場，成為其不容拒絕的“身份證”。他們曾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有人參與這次活動。
　　因為對主辦方和活動不了解，雖然早就注意到，但中國長城學會并未參與，長城學會接到中國文物局對此次參選活動“不反對，不支持”的指示后態度一度保持謹慎。直到今年５月，看到長城票數落后時，中國長城學會的態度最終亮明支持。此外，韋伯還帶來一個團隊，錄制長城的宣傳片時曾申請租用飛機航拍?！八媸莻€大手筆！”有知情人贊嘆道。

“選秀”背后?熏利益無限
　　提及活動組織者貝爾納·韋伯，董耀會稱贊不已。在他眼里，這個在瑞士出生的加拿大籍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冒險家。得知他在開始時居然沒有足夠的錢，而是在運作時不斷爭取到更多資金時，董好奇地問：“風險那么大，不怕失敗么？”韋伯哈哈大笑，我來拍長城，最終不還是得到你們的支持了嗎？
　　冒險家是韋伯的身份之一，他的經歷跟冒險與挑戰如影隨形。他曾做過記者，后開始環球旅行、寫書，今年４月還拍了部電影，叫《我們的朋友，地球人》。
　?。保梗梗鼓?，韋伯創辦及“新七奇”基金會時，就已開始經營關于“地球人”的事業。但這個打著公益活動招牌的世界“新七奇”選舉活動，其娛樂性的評選途徑，明顯的商業痕跡，及公司的背景，從一開始就不斷招致質疑與非議——韋伯已經指定“新開放世界公司”（Ｎｅｗ Ｏｐｅｎ Ｗｏｒｌｄ Ｃｏｒｐｏｒａｔｉｏｎ的中文直譯），全權代理其商業運作。
　　稍加了解，你就會發現評選中錢味十足——“新七奇”基金會規定，投票可通過通過免費的網投，以及選擇付費的電話與短信方式?！暗W上投票，同一個迪斯科號只能投一次?！彼拇ù髮W學生張英說。為了多投，他分別填寫了四個不同版本的個人信息。每投一張，得花二十多分鐘。
　　而付費投票，一人可無限制。目前，基金會已在１８個國家開通短信平臺。此外，投票者還可以花２歐元，買張“證書”，存以留念。當然，你喜歡的話，也可以“留念”Ｎ次。
　　此次“選秀”，中國長城的總票數逾３０００萬。長城學會從側面了解到，短信投票數量為３０余萬，而全球投票總數高達９０００余萬。但接受南方周末采訪時，基金會拒絕披露收費投票的數量。
　　很多人不在乎這些錢，比如長城協會負責人董耀會?！罢l都想抓住機遇，改變命運”。他覺得自己的經歷與長城的現況頗為相似。當年還是窮小子的他，身懷滿腔熱情和一只水壺，獨自徒步走完長城，一時間，成為媒體爭相報道的焦點。２３年后，他成了長城學會常委副會長?！伴L城也一樣，要抓住宣傳時機，走近西方視野”。
　　長城協會熱情接待了韋伯及其團隊的中國行，除了協助他們拍長城的宣傳片外，還幫忙籌備記者招待會，聯系電信運營商。中國只是韋伯的２１個行程安排之一，他帶著從企業拉來的贊助，走訪了其余２０個候選“奇跡”，完成同樣的事情。
　　每到一處，“新七奇”基金會在公眾與媒體面前，不失時機地播放各國宣傳片。選秀活動的名氣，像是硬紙板滲入了水分，顏色一點一點變深，直至整塊紙板。從中國飛往法國的飛機上，留學生田芬同時聽到兩種語言在討論長城與艾菲爾鐵塔，“感覺特神奇”。
　　基金會發言人Ｔｉａ向外界公布，該組織已為此次評選投入了一千多萬歐元。高投入換來的是高回報。這個不具盈利性質的公益組織，也自始至終在輕車熟路地按商業邏輯操作著“選秀”活動。
　　進入其官方網站，你會發現那里更像一個旅游自助超市?！皩嵨镔u場”里出售著“新七奇”ＣＤ、徽章和各個候選地的紀念品，包括杯子、Ｔ恤衫、書包、帽子，價格從１．９９美元到２６．９９美元不等。不買ＣＤ，也能下載單曲，每首收費０．９９美元。
　　“期貨賣場”里則是“新七奇”旅游套餐，里面包括各候選地的旅游服務，多為不包括機票、簽證的當地一日游。在長城旅游的主頁上，１０小時長城游最便宜，每人５７美元；兩天一夜慕田峪長城游則要每人５５３美元。
　?。吩拢啡盏摹靶缕咂妗苯視詢x式，更是財源不斷。儀式在能容納６．５萬人的里斯本光明體育場舉行，以平均９８歐元一張門票計算，這項收入高達６３７萬歐元。此外，基金會將儀式的電視轉播權賣給了曾負責轉播歐洲冠軍聯賽的代理商Ｒｅａｌｉｚａｒ Ｉｍｐａｃｔ Ｍａｒｋｅｔｉｎｇ公司。群星璀璨的揭曉儀式，被全球１８０家媒體全程轉播。
　　中國長城協會的董耀會認為，基金會以此獲得的聲譽，則是最長遠的利益?！八麄兓I集募捐的能量將大大增加?！?BR>
誰來監督巨額資金
　　如果從商業上說，這個活動無疑取得巨大成功，但就在７月１０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向南方周末發來一份聲明指出，聯合國與“新七奇”基金會毫無瓜葛，聲明甚至使用了“我們不和韋伯先生勾結（ｃｏｌｌａｂｏｒａｔｅ）”的話。
　　南方周末記者電話采訪了瑞士蘇黎世工商注冊局有關負責人。據法國《世界報》報道，負責此次活動運作的Ｎｅｗ Ｏｐｅｎ Ｗｏｒｌｄ Ｃｏｒｐｏｒａｔｉｏｎ注冊在瑞士的蘇黎世，那里是韋伯的家鄉。對方查找數據庫后，確認該地區確無這家公司，且也沒有聽說過“世界新七大奇跡”在葡萄牙里斯本的揭曉盛事。
　　那么，“新七奇”評選中獲得的巨額資金，流向何方？有無納稅？誰來監管？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員楊團介紹，較之美國，歐洲政府對于基金會的監督寬松許多。很多基金完全為私人性質，不用法律登記?；饡挥性谠夤娰|疑時，政府才會讓其公開其財務。
　　而在“選秀”全過程中，基金會主辦者韋伯始終保持低調，南方周末記者查找了西方主流媒體相關報道，發現他沒有接受過任何一家媒體專訪。只是在基金會的官方網站上，掛有他的一張半身照，頭發齊整、襯衣筆挺、笑容優雅，沒一丁點與冒險有關的痕跡。
　　之前，曾有媒體廣泛報道，基金會將回贈活動收入的５０％，用于“新七奇”的保護與修繕。Ｎ－ＶＩＳＩＯ公司首席運營官眭銳向本報記者澄清，此屬謠言。董耀會也說，基金會從來沒有向長城協會做任何承諾，也沒有簽任何協議。本報記者致電“新七奇”基金會發言人，詢問資金的使用與流向，及基金會的監督情況，至本文截稿止，未獲答復。
　　迄今為止，該基金會只確定了重建巴米揚大佛計劃?；饡W站資料顯示，他們目前只是制作了一個三維重建演示片，并在日本的愛知世博會上放映過。資料介紹最后一句話為：重建費用大約是５０００萬美元，需要大量私人捐助。
　　專家楊團稱，“新七奇”基金會和新開放公司（Ｎｅｗ Ｏｐｅｎ Ｗｏｒｌｄ Ｃｏｒｐｏｒａｔｉｏｎ）是合作關系。目前，越來越多的公益基金會開始委托企業來進行商業活動，以募集善款。一般而言，企業會向基金會訴求，以成本為由，爭取一部分利潤。
　　“新七奇基金會是一種明顯的圈錢行為?！睏顖F稱自己欣賞韋伯天才般的商業頭腦，但活動應該抵制?！拔覀儜搹谋Ｗo文化的角度來做，而不是如此商業化?！薄?BR>
看看那些“清醒”的人
　?。吩拢溉?，長城以最高票當選世界新七大奇跡的消息成為國內各大媒體的頭條，正在長城參觀的游客，也為自己正站在新出爐的“奇跡”上而歡呼雀躍。董耀會注意到，中國文物局的態度也發生了微妙變化，“從原來的‘不支持，不反對’，變成了‘不參與，不反對’?！?BR>　　一些國家民眾的亢奮近乎瘋狂。印度泰姬陵所在地阿格拉，人們上街大派糖果，狂放煙花。墨西哥的瑪雅遺址奇琴伊查庫庫爾干金字塔旁，六千多人興奮地揮舞著國旗，大跳瑪雅舞。人群周圍站滿高度警覺的警察，為防止意外，警方調動了多于往常一倍的警力。
　　一時間，世界仿佛著了魔。
　　仍有保持“清醒”的人，他們沒時間狂歡。廣東省某國際旅行社早已注意到新七奇網站上的“奇跡一日游”項目，他們也想充分開發這個概念，“趁熱打鐵，會一下子火起來?！迸_灣《中國時報》則擔憂，“新七奇”要么是些旅游業已很成熟的景點，要么地處偏遠交通不便，性價比不具競爭力的“小眾目標”，難為旅游業加分。
　　“新七奇”基金會也迅速宣布了發展新方向，明年將發起“自然界新七大奇觀”選秀活動，游戲規則仍然是全球票選。
　　長城協會副會長董耀會認為，這場選秀讓主辦方與所有的參與者各取所需，“皆大歡喜”。此外，長城盡管沒有得到傳說中的“修繕費”，但“新七奇”的名聲會讓政府更加重視對它的保護，“畢竟成了國家的金牌名片”。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新七奇”則持強烈批評態度。其在公布的聲明中指出，韋伯的“新七奇”是網絡而不是全世界的，這樣的活動對保護世界文化遺產毫無益處。
　　相比其他狂熱參與評選的國家，擁有金字塔的埃及人態度截然相反——多數埃及人認為，通過商業“選秀”重獲“奇跡”身份，是金字塔和埃及的恥辱。韋伯去埃及發布新聞招待會時，意外吃了閉門羹。埃及政府居然派警察在會場外把持，不準記者入場。
　　（李丹婷對本文有貢獻，相關評論見２９版）

注：世界舊七大奇跡是兩千多年前的一個叫費?。ü埃玻福澳辏埃玻玻澳辏┑牧_馬帝國藝術家和建筑師評出的，如今，除埃及金字塔以外，其他六大奇跡因戰亂或天災，早已消逝在歷史的長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