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服豬市

豬價牽動人心。財政部副部長朱志剛說，“糧豬安天下”      Phototex／圖

    和三個月前相比，除了豬肉價格，新發地批發市場肉類大廳——北京市最大的肉類批發市場——并沒什么變化。惟一的變化可能是，來此謀生的賣肉的商販，第一次見了如此之多的官員，都是那些只能在“電視中才可以看得到的領導”。
    有些“領導”甚至屬于哪個國家部委，商販們都說不上來，這也難怪，即便是這里的管理者也只能說個大概。
    自今年豬肉價格上漲以來，新發地批發市場肉類大廳就迎來了一批又一批官員。商務部監測表明，全國３６個大中城市的豬肉價格在今年５月下旬第一輪價格上漲之后，６月底７月初已經開始出現第二輪上漲，并且漲勢逼人。
    ８月３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走訪了新發地批發市場。之前，７月底，新發地批發市場的豬肉批發價格沖頂至每公斤２０元。
    總理的造訪再次證明中國政府對豬肉漲價的空前重視。實際上，一場牽涉幾乎所有國家部委的、前所未有的保衛豬價的行動，從５月份就開始了。財政部副部長朱志剛說，這是“糧豬安天下”。
    然而，要讓這頭豬不闖禍，并不容易。８月１３日，新發地批發市場的豬肉批發價反彈至每公斤１９．４元，更多人預期，豬肉價格還有上漲空間，并且豬肉漲價會帶動其他行業的漲價風潮。

平抑第一波漲價
    趙承水是看著肉價漲起來的。上個世紀９０年代初，趙從長江邊的小縣城——安徽蕪湖市的無為縣——來到北京這個大都市，他干過各種工作，最終在１９９８年操刀賣豬肉。不過，今年的這種漲價他這輩子都沒見過。
    在趙承水的記憶中，從去年１０月底開始，豬肉雖然間或漲價，但是到了今年４月底，速度顯然加快了。５月下旬，政府終于表態了。
    ５月２３日，農業部通過新華社對外表示，當前全國生豬生產平穩發展，同時援引國家統計局的數字，認為“豬肉供應來源充足”。在分析具體上漲原因時，農業部的負責人說，主要是由于生豬價格的周期性波動、養殖成本增加、豬肉消費需求上升等原因造成的。
    ３天后，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千里迢迢到陜西省興平市西吳鎮散區村考察養豬生產。散區村是一個養豬專業村。
    這位親民的總理到村里詢問養豬戶近況，甚至讓生豬營銷專業戶白生華直接打電話詢問當天西安市場肉價的行情。他說，解決１３億人的吃肉問題還得靠農民。
    這則消息一夜之間占據了各大媒體的頭條。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趙承水看到了國家各大部委的領導頻頻光顧新發地批發市場。
    短短幾天內，豬肉問題成了各級政府的頭等大事。商務部向外界透風，表示適當時間要動用國家儲備肉。
    ５月２９日晚，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播發了以國務院辦公廳的名義下發的《關于做好豬肉等副食品生產供應保持市場穩定的通知》。
    通過電波，這個通知中的７條措施迅速傳遍大江南北。遠在黑龍江養豬的魏忠森也就在那時知道了此信息。他說，自己也在猶豫是不是該快點賣豬，“如果動了儲備肉，價格不就下來了嗎？”
    此后幾天，各地傳來豬肉價格開始回落的消息——政策干預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農業部說，這是價格連續上漲后的首次小幅回落。
    ５月３０日，在商務部的新聞發布會上，記者們最感興趣的話題依然是豬肉問題。商務部新聞發言人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從目前監測的情況看，價格已經開始下降。同時，他又補充說，農業部也有預測，價格應該趨于平穩。
    眼看著豬肉價格要走向平穩。但是，幾天后，各地的豬肉價格卻又開始小幅走高。
    時隔３個月，農業部的一位專家若有所思地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當時價格的變化也出乎他的意料。如果沒有疫情發生，農業部對價格走勢的判斷應該不錯，但是出現了疫情以后，供給發生了變化?！澳悴恢姥a沒補欄，補了多少，補了后有沒有死，這都是未知數?！?BR>    農業部為此專門派出１０個督導組和專家組，分赴１０個生豬主產省，指導生豬生產，保障市場供應和穩定豬肉價格。
    一個應對豬肉等主要副食品價格上漲的應急領導小組也迅速成立，它的“組員”包括：國家發改委、財政部、農業部、商務部、質檢總局和工商總局。這幾個部門每周碰頭一次，對市場反映的情況及時分析問題、研究對策。
    為了緩建豬荒，在中國的版圖上，一輛輛滿載活豬的掛車奔馳在中國最寬廣的高速公路上。北京有的屠宰場甚至遠到新疆運輸生豬。
    此時，交通部也以特急通知的方式表示支持，要求把豬肉、生豬等副食品作為運輸保障重點，優先安排運力。
    這個夏天，豬成了最耀眼的明星。

控制疫情，對抗短缺
    “當我們所有人都去關注消費終端的價格時，對養豬生產過程的關注被忽視了?！鞭r業部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專家說。
    ２００６年，南方各地豬疫情發生之后，各地都在大規模殺母豬，導致存欄量急劇下降。這直接導致今年豬肉的短缺。
    ６月４日，新華社發布了來自農業部的消息。消息說，根據統計，１至５月份全國發病豬總數為４．５萬頭，死亡總數為１．８萬頭。這是繼去年９月之后，官方媒體關于疫情最為詳細的報道。不過，該報道并沒有提及去年發病死亡的生豬數量。
    豬藍耳病在上個世紀８０年代末就在美國被發現，但直到上世紀９０年代才傳入中國。該病在我國屬于二類動物疫病，屬于世界動物衛生組織法定報告動物疫病。
    ７天后，６月１１日下午，在農業部召開的豬藍耳病防控新聞發布會上，國家首席獸醫師、農業部獸醫局局長賈幼陵首次公開表示，生豬的病死率與市場豬肉價格變化沒有明顯的相關。
    賈幼陵曾在內蒙古牧區基層從事獸醫工作９年，又擔任了近１０年農業部畜牧獸醫局局長，但是這位中國首席獸醫師的表態似乎并未得到最大程度的認可。
    高致病性豬藍耳病究竟與豬肉價格上漲有無關系，這不論是在媒體還是在養殖行業都激起了一場辯論。南方周末記者接觸的很多養豬戶以及專家學者，對于農業部的表態都表示了疑問。
    ７月１５日，商務部部長助理黃海就豬肉市場形勢答記者問時，特意將信息不暢、藍耳病等疫情的影響放在前兩位，此前，一直被農業部作為重點原因予以表述的國內飼料價格上漲則排在了上述兩個原因之后。
     “主要還是疫情影響供求關系，而成本影響所占比重比較少?！痹沃袊竽莲F醫學會市場研究部分析師的馮永輝說。
    事實證實，國家高層非常重視疫情的擴散，疫苗被要求加緊研制、生產。一位參與疫苗研發的權威專家稱，他們研發時間很緊，生產疫苗的企業也向本報證實，疫苗加班加點生產，依舊供不應求。
    數據顯示，截止到７月２２日，全國共有２５個省份先后發生高致病性豬藍耳病疫情，死亡４５５４６頭，撲殺４２７２８頭。
    中國畜牧業協會豬業協會秘書長荊繼忠分析說，還應該有大量散戶的數據未統計。在中國，小規模養殖占到總飼養量的６５％以上?！白鳛樯羯蠄罅艘咔楹?，上面就得來人調查，自己得寫材料，而且還影響其他豬的銷售?！?BR>    因為疫情的影響，大多數農戶不敢再補欄。這更加劇了生豬的短缺。以新發地批發市場肉類大廳為例，其７月日平均銷售９８１頭豬，比６月份少了近２００頭，而價格最高達到每公斤１９．８元，這比５月最高點還要高。
    沒有任何宣傳，馮永輝的生豬預警網站的訪問量在短短的３個月內躋身國內豬業網站第二名。
    豬價上漲的影響甚至帶上了點灰色幽默的色彩，一個非常極端的例子是：高漲的豬價甚至讓搶劫摩托車的慣犯開始改行搶劫豬肉。媒體引述一位治安巡防員的話說，一輛贓車最多也僅能賣千余元，而車上的１２５公斤豬肉，價格至少在３０００元以上。
    這就是這頭神奇的豬帶來的。

聯手拯救豬市
    接受記者采訪的業內專家稱，早期政府之所以無法進行有效調控，主要還是當時政府并不知道市場的真實供給狀況。
    按照此前農業部援引的國家統計局的數據，中國的確不會形成大規模的生豬短缺。國家統計局數據表明，２００６年全國生豬出欄６．８１億頭，比上年同期增長３％；豬肉產量５１９７．２萬噸，增長３．７％。今年一季度，生豬出欄２．３億頭，比去年同期增長２．５％；豬肉產量１７７３．４萬噸，增長３％；存欄４．６７億頭，下降０．３％。
    不過，去年疫情嚴重之時，很多豬場存欄數已不足一半。
    為了掌握一線的信息，中央各部委相繼派出工作組前往各地督察生豬生產——從沒有一項農產品受到如此之高的待遇。最近兩月中，四川省動物防疫總站副站長石謙就接待了很多中央單位的造訪，包括審計署、發改委、財政部，“農業部就更不用說了”。
    ７月２３日，農業部在原有１０個督導組的基礎上，組織２０個生豬生產督導組，分赴２０個生豬重點省份的６０個主產縣、市，調查了解生豬生產形勢和發展走向，督促重大動物疫病防控。
    一位參與此次調研的專家證實，直到這次調研，重要的內容之一還是看養豬數量增長的情況。該專家稱，他們調研中主要依據各縣畜牧局提供的數據，而且調研的點都是政府選擇的，大部分本身狀況就比較好。調研中，他們發現，有些地方生豬存欄數的確在減少，有些地方卻在增加。
    ７月２５日下午３時，農業部一次關于農產品質量安全狀況的新聞發布會，再次變成了一次集中關注豬肉的會議。
    在被問及豬肉價格走勢的時候，農業部畜牧業司副司長陳偉生表示，今后一段時期生豬價格還會維持較高水平，預計到明年上半年，生豬市場供應偏緊的狀況有望得到緩解。
    ８月１４日，商務部運行司副司長徐息和在接受中國政府網專訪時，用語謹慎：目前價格還在高位運行，各地基本沒有出現豬肉脫銷斷檔的現象，市場運行基本平穩。
    ７月３０日，國務院頒布《國務院關于促進生豬生產發展穩定市場供應的意見》。在這份意見中，提出８條意見扶持生豬生產，包括母豬補貼、母豬保險等。
    此前，一直在豬肉價格上漲中比較低調的財政部，也在此時加入到這場拯救之中。為了確保財政補貼落實到養殖戶手中而不被截留和挪用，掌管錢袋子的財政部甚至為此專門設計了一整套復雜的系統。
    顯然，恢復生產、穩定豬肉價格，在國家高層看來是需要迫切解決的，畢竟接下來就是中秋、國慶等節日，為了滿足奧運會的豬肉供給，企業還正秘密飼養奧運豬。以至于在上述文件中，要求在８月３１日前將貫徹意見反饋國務院。
    對于這些措施，江西高安市養豬行業協會會長熊凌告訴記者，他只是想讓政府把防疫費取消掉，這樣可以減少養殖戶的負擔，有助于生豬生產。
    “我們要呼吁的就是無論賺錢賠錢的時候，政府都能夠把養殖企業的稅、費取消了，支持養殖廠搬到更偏遠的地方去，實現農牧結合，不要簡單的罰款?！敝袊竽翗I協會豬業協會秘書長荊繼忠說。
    一頭豬能闖下多大的禍？它讓幾乎所有部委為此頭疼，它讓上自國家高層、下至普通老百姓費神。它漂洋過海，甚至影響到芝加哥的活豬期貨市場——最近，出于對中國豬肉采購量增加的預期，活豬期價在數個交易日里屢創新高。
    “國家的意圖是好的，但是生豬生產不是工業品生產，加班加點就能完成的，要遵循一定的規律?！痹趪壹鼻邢腭Z服這頭豬之時，一位農業部的專家提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