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游】每一顆星星都沿著軌跡運行

有人將蔡炎培稱為“香港文壇八卦總掌門”,八卦的中心自然就是舊時香港的那幫文人—金庸、西西、亦舒、林燕妮……這些人物就像偌大天空中的一顆顆星星,而蔡炎培則是當中閃動不停的那顆。

蔡炎培與香港文壇

有人將蔡炎培稱為“香港文壇八卦總掌門”,八卦的中心自然就是舊時香港的那幫文人—金庸、西西、亦舒、林燕妮……這些人物就像偌大天空中的一顆顆星星,而蔡炎培則是當中閃動不停的那顆。

蔡炎培 (吳家如/圖)

蔡炎培 詩人。1935年生于廣州,后定居香港。曾主編《中國學生周報·詩之頁》,任職《明報》副刊編輯,在《星島日報》撰寫專欄“碎影集”,歷任多屆青年文學獎及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詩組評判。著有《小詩三卷》、《變種的紅豆》、《上下卷》(與朱珺合著)、《日落的玫瑰》等作品。2003年曾被提名諾貝爾獎文學獎。

文|圖|

香港電影人甘國亮2006年曾推出一檔電視節目《數風流人物》,采訪香港文化藝術界不同領域的翹楚,包括作家倪匡、導演杜琪峰等,其中赫然在列的,還有一個對內地觀眾來說陌生的名字—蔡炎培。

詩人蔡炎培在大陸幾乎不為人所知,但他在香港詩歌圈里地位頗高,人稱“蔡爺”或“蔡詩人”。關于蔡炎培,最為光輝的歷史當屬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提名—他的中英譯詩《中國時間》經香港筆會推薦,被寄到了瑞典,來到諾貝爾文學獎評委馬悅然的手上。

蔡炎培今年79歲了。1990年,他從文化名人聚居地北角搬入了政府設置的藍田公屋區,遷入自購居所。香港這個彈丸之地,寸土寸金,政府修蓋的公屋多是人口高度密集,樓宇直插云天,房間密密麻麻,遠遠望去,仿佛堆滿了一個個火柴盒。蔡炎培的住所位于九龍東觀塘區的一座山丘上的藍田,是眾多火柴盒中的一個。

走進蔡炎培獨居的寓所,右手邊便是一個專門打造的角落,融客廳、書房、飯廳、睡房等功能。他的日常起居全在這狹小空間里,家中還有另外幾個房間,是用以接待友人的客房。這個“多功能廳”不足十平米,看上去凌亂不堪,卻能滿足蔡炎培的一切生活所需。在堆滿各種詩集和小說的桌子上,還放了一摞白紙和一支鋼筆—無論寫詩、寫文還是抄稿,蔡炎培都堅持手寫。就像傳統的文人,蔡炎培喜歡寫字的快感,而他的字跡工整圓潤,沒有一般老人家顫抖的痕跡。沒錯,從他高大的體型以及緊跟潮流的著裝看來,確實看不出年紀。

“房間看著凌亂,但這算是凌亂中的秩序吧—你看天上的星星看起來也很亂,但每一顆都沿著它的軌跡運行。”蔡炎培笑道。起居無時,惟適之安是他如今的真實寫照。這時的他,穿著藍恤衫白西褲,戴著黃色圓邊帽,舒適地挨在藤編的靠椅上,蹺著二郎腿,抽著雪茄。

煙霧不時在屋子里蔓延。蔡炎培就在煙霧繚繞中聊起了香港文壇舉足輕重的金庸、西西、亦舒、林燕妮……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香港文壇讓他懷念。在蔡炎培的講述中,那個遙遠時代的縱酒長歌仿佛歷歷在目。

 

蔡炎培開朗隨性,不拘小節,房間里到處堆放著書籍,頗為雜亂。他的衣著緊跟潮流,更喜愛以帽子作為搭配,故書架上堆放著許多款式不一的帽子。 (吳家如/圖)

痖弦、西西和金庸

蔡炎培少年時家境不錯,母親開襪子廠,后來家道中落,他不得不自主謀生。上世紀五十年代初,蔡炎培赴臺灣求學,開始拼命寫詩,寄了一首去臺灣詩歌刊物《創世紀》,竟馬上被刊用了?!秳撌兰o》是由有“詩魔”之稱的洛夫與張默、痖弦于1954年創辦,當中凝聚了一大批現代詩人。

蔡炎培的學校臺灣中興大學農學院位于臺中,每逢路過臺北,他就會和那里的詩人會面。在葉維廉的介紹下,他認識了痖弦和洛夫。一次在淡水河畔的聚會中,他們一邊吃烤肉一邊談笑風生。蔡炎培拿出新作二百行長詩《離騷》給痖弦和洛夫看,“他們問我,“‘在那急流河畔,滿月在扶光之中’,何謂之‘扶光’?我說,現在滿月,它的光像水一樣,滿到快瀉,但是因為有張力而不瀉,所以像浮光(扶光)一樣。”他們覺得很有道理,還開玩笑地向蔡炎培做了一個頒獎的動作。

蔡炎培清楚記得,那夜之后,痖弦送他上車,對他說,“炎培,我們的文壇是有希望的”。這句話讓當時年紀輕輕的蔡炎培倍覺感動,而他的詩運也由此開始。

讀書期間,蔡炎培曾休學一年回香港做九龍巴士的車長,負責“開閘放人”,后來升了職,管賣票,每月工資有三百多元。香港著名作家西西的父親也當過九龍巴士的稽查員,加上西西與蔡炎培都曾投稿到報刊,就這樣,蔡炎培與西西一家便熟悉起來。

“西西叫我‘哎呀大哥’(粵語,干哥哥),我經常去她家看她。那時王無邪(著名水墨畫家)辦讀書會,我們就在那里一起讀書。西西活躍又多情,喜歡我一個朋友,還送了把扇子給他。我送書給她,她全都整上了書封。她現在還出了《縫熊志》嘛,手工很好。”提起舊時記憶,蔡炎培滔滔不絕,“她參加《學友》征文,跟我說,大哥,我參加,你也去參加吧,結果她第一、我第三,那個研究卞之琳的專家張曼儀是第二。”西西還曾帶他去海心廟玩,怪石嶙峋中,西西一邊打著節拍,一邊朗誦起拜倫的詩。

1965年,蔡炎培正式回到香港,彷徨前路,一時找不到事做,想當圖書管理員也不成功,西西看他百無聊賴,就讓他去編《中國學生周報·詩之頁》。蔡炎培答應了。在編《詩之頁》的時候,蔡炎培偶爾也會“趁職務之便”,刊登自己的詩來賺點稿費。“當時我會評詩,因為我喜歡賭馬,還用了馬經術語來評詩。”后來,因為香港作家盧因的關系,西西很少與人見面了。而蔡炎培也到了《明報》工作,成為了金庸的同事。

1966年,蔡炎培進入金庸創辦的《明報》做助理編輯?!睹鲌蟆肥窍愀圩钣杏绊懥Φ膱蠹堉?,蔡炎培一待就幾近三十年,金庸曾給他頒過“最佳員工服務獎”,也曾經在《書劍恩仇錄》的附記里感謝過他的校對。

“金庸最初是在《香港商報》以連載形式發表小說,風靡一時。后來他做編輯賺了錢,就辦了《明報》—他知道自己的小說有讀者。他運氣好,認識了簡老八(簡而清)這樣有名的作者,加上在《大公報》打筆仗,越打越出名,《明報》的銷量就一路上去了。”蔡炎培進入《明報》副刊時,這份報紙的銷量已經高達四萬份,銷路穩定。

蔡炎培在副刊接觸了很多作家,還挖掘了不少新作者。如今香港有名的作家古德明,就是他發掘的。古德明一度做到《明報月刊》的總編輯,但因為他的政治立場,金庸用“神經質”為由把他趕了出來,連二十多萬的退休金也沒有了—金庸很重視副刊,他認為一張報紙的副刊就是報紙的靈魂,因此挑人尤其嚴格。正是這個原因,金庸私下也被人稱為“查大惡人”。

“他有兩條腦筋,一條做生意,一條寫小說。倪匡說他,是第一流的朋友、第九流的老板。”說起舊老板金庸,蔡炎培沒有怨言,都是由衷的稱贊,“當你打從心里服一個人的時候,便不會有脾氣。”

對于金庸,蔡炎培心懷感激。“有次我生病了住院,查先生(金庸)讓我在家靜心休養,人工照支;醫藥費除了勞保之外,余數由他老人家包了。”而蔡炎培第一本詩集可以出版,也是多虧金庸的同意,把用剩的報紙頭報紙尾來印刷詩集,“有人說他刻薄,只給些紙頭紙尾,結果現在成為最別致的一本詩集,還配了國學大師談錫永的插畫—那時的詩集很少有插畫的。”

戴天、蔡浩泉和亦舒

一個偶然的機會,《現代文學》的編輯和創辦人戴天推薦了能寫好賭的蔡炎培,為簡老八整理他評馬的錄音稿,并且送稿去各個報社。“當時明報工資已經有四百五,這個兼職有一百五,已經算不錯了。”當時,內地工人的工資也就一個月三十來塊。

與戴天認識,緣于痖弦。痖弦結婚,讓蔡炎培給戴天帶張照片,二人由此結識并成為好友。戴天在九龍塘辦創建書院,邀請過蔡炎培前去念詩,一旁的劉紹銘聽得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交上戴天這個好友,圈內趣事就更多了。其中就以亦舒的故事最引人入勝。“八號風球襲港,小姐約了新晉影評人前去大會堂低座喝咖啡,定在古老的天星碼頭。時間到了,但見驚濤拍岸,水花亂舞,獨不見伊。你等,那就等下去罷。”蔡炎培描述中亦舒的這段經歷,與她筆下的人物尤其相符。

倪震曾在專欄中提到,記憶中,姑姑亦舒從不快樂,因為“自少家貧、少年反叛、早婚產子、離婚反目、懷才未遇”。亦舒十多歲出走結婚,只可惜幾年便離婚收場。而亦舒的這位前夫則是蔡炎培的好友、畫家蔡浩泉。“當年亦舒追蔡浩泉之癡,如蒼蠅見蜜糖,甚至以自殺威脅。”

1964年, 蔡炎培尚未進入《中國學生周報·詩之頁》、《明報》工作,全靠稿費維生。蔡炎培和蔡浩泉,還有幾位文化人好友,在香港北角的錦屏街合租下一個單位做工作室。蔡浩泉是出版社主編,寫作、插畫一手包辦;蔡炎培則潛心創作小說;亦舒住在濱海街,和工作室挨得很近,經常前來探班。

“亦舒經常來,我還以為鴻福將至,便想盡辦法哄她,但她不怎么理我。而浩泉對亦舒很冷淡,亦舒好勝,你越不理她,她越要引你注意。”后來,蔡浩泉見蔡炎培神不守舍,便坦然相告,“我是你的情敵呀”,蔡炎培當即回話,“好,我們派你做勇士,別讓這條美人魚走失了。”內斂但才華橫溢的窮書生,遇上積極主動又美貌的才女,驟眼看來,倒有幾分像亦舒筆下的愛情小說。沒過多久,兩人便在父母的反對下“閃婚”。

翌年,亦舒懷孕生子,取名“邊村”??上н@段感情只維持了短短三年,亦舒堅決離去,兩人的獨生子邊村歸蔡浩泉撫養,和亦舒再無聯系。如今,蔡邊村成為旅居德國的香港導演,更自編自導一部紀錄片《母親節》參加德國柏林影展,介紹了他尋找生母亦舒的經過和心路歷程,這事在坊間也引起了大眾的熱議。

林燕妮與璽璽

曾在香港影壇大紅大紫的林燕妮,與蔡炎培是年少之交。當年的他正二十出頭,林燕妮則還是個 “扎辮的小姑娘”。一次,蔡炎培與友人去淺水灣游泳,回來的路上偶遇林燕妮和其同學Blue Coat坐著敞篷私家車從旁呼嘯而過。林燕妮和Blue Coat向蔡炎培及友人招手,彼此就這樣相識。

“燕妮很小的時候就能寫出很好的小說了,主題講的是現代人沒有了愛情會怎樣。她很有才華,可惜沒遇到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已故的香港才子黃與林燕妮的愛情恩怨在香港街知巷聞。蔡炎培說,林燕妮和黃分手的時候,她每晚打電話到報社,和他聊到通宵。而黃追林燕妮時,還曾吃過蔡炎培的醋—因為他們倆經常在一起。“后來,他發現我喜歡的是燕妮的同學Blue Coat,才淡定起來。”蔡炎培笑著說。

Blue Coat被蔡炎培稱為一生中影響他最深的人、他生命中重要的女子之一,“當年我要到臺灣讀書,她送了一把頭發給我,這立即要了我的命”。他與Blue Coat談了一段時間的戀愛。分手時,蔡炎培幾乎崩潰,還出現了幻聽幻覺。“直到我在文學雜志讀到吳興華的《論里爾克的詩》,馬上頓悟了。詩歌也晉級了,寫出一系列的好詩來。”蔡炎培笑說,素未謀面的吳興華救了他一命。

“蔡炎培就像他所私淑的詩人吳興華,獨來獨往,自持一身才華與傲氣,不惜碰釘與寂寞。”香港詩人廖偉棠評價道,“我從不掩飾對蔡詩人的喜愛,因為他是香港這彬彬之地罕見的真性情之人,我始終認為寫詩絕對需要真性和熱情,蔡詩人雖然年長我近40歲,激情卻不讓20歲的少年,常常給我們提示生之欲、文字之欲為何。”

如今,對蔡炎培最重要的人,想必屬他的前妻璽璽(朱璽輝,筆名朱)。蔡炎培家中有一張黑白照片—這是他與璽璽的結婚照。照片中,璽璽瓜子臉,眼睛很美。1969年,璽璽初登文壇,寫一些短篇小說。一天,蔡炎培讀到她寫的《廢船》,最后一句是:“這條船廢了,但是你置身其上,仍可聽到流水的聲音……只要有一滴水,就可以流到中國了。”這一句話讓蔡炎培深受感動,馬上提筆給璽璽寫了一封信,語言直接而熱烈:“我愛著你作品的同時,也深愛著你”。兩人很快便開始戀愛,暑假時璽璽提前離校,與蔡炎培注冊結婚—證婚人是戴天和胡菊人。“后來璽璽是懷著我們的大女兒回去考畢業試的。我想這大概就是人生了。”如今,雖然已經離婚,但因為文學,兩人又斷斷續續地在一起。

“如果我的生命不是遇見這么多精彩的女子,我的文學生命也可能沒這么長。”甘國亮曾在訪問中問蔡炎培,誰才是他的最愛。“我說我沒有最愛這個詞,當你投入的時候,那個就是你的最愛。”

不知不覺,太陽悄然落山。望出窗外,藍田華燈初上。采訪之末,蔡炎培起身,準備去找住在附近的璽璽—他一生的摯愛,共進晚餐。

人物譜 (吳家如/圖)

葉維廉 詩人、學者,曾名列“臺灣十大杰出詩人”之一,與侯健、楊牧、姚一葦等人創辦《文學評論》期刊。

痖弦 詩人,臺灣“創世紀”詩社發起人之一,著有《痖弦詩抄》、《深淵》、《鹽》等詩集。

洛夫 詩人,曾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被詩歌界譽為“詩魔”,與張默、痖弦共同創辦《創世紀》詩刊。

簡而清 香港作家,評馬人。因在家中九兄弟排行第八,有簡老八的稱號。曾寫過小說、散文、在《明報》寫專欄,做過食評人、影評人,拍過電影,亦曾從事麻將研究。

戴天 香港作家,創辦《現代文學》、《盤古》等雜志。1969年邀古蒼梧創辦影響深遠的“詩作坊”,開民間教研新詩之先河,著有散文集《無名集》、《渡渡這種鳥》 ,詩集《岣嶁山論辯》等。

劉紹銘 小說家,翻譯家。1960年畢業于臺灣大學外文系,著名學者夏濟安的學生,與白先勇、陳若曦、歐陽子、葉維廉、李歐梵等臺大同學創辦《現代文學》雜志。

胡菊人 專欄作家,文學評論家。曾任《明報月刊》主編,《中報》總編輯。1981年,和陸鏗合作創刊《百姓》半月刊,并任主編。

吳興華 詩人,學者,翻譯家。1937年,未滿16歲的他考入燕京大學西語系,16歲發表無韻體長詩《森林的沉默》轟動詩壇。同時,他也是第一位把《尤利西斯》引進到中國來的人,他翻譯的《神曲》和莎士比亞戲劇《亨利四世》被翻譯界推崇為“神品”。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
午夜宅男在线,中视在线直播,毛片网站在线,福利在线网址